尘与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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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中)

*仍然用第一人称。下一更完成这章后转回第三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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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几天?我记不清了。

开始那段时间我会数着:第三天,第六天,第十一天……第一个月,一个月零四天……

把手伸进御床的枕头与床头之间,能摸到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把精致极了、也锋利极了的匕首,给睡在这儿的国王们自卫用。匕首的象牙柄上镶嵌宝石,按下那颗红宝石,匕首的刃就从柄里弹出。我每晚躺下,把它拿出来玩,让刀刃嗖地弹出来,再按回去,再弹出来,最后用匕首在床头柜的木腿上刻一道,作为计数。

强尼对此很不以为然。他说,为什么要破坏东西?你可知道这套家具是你父亲亲自订制……

我不理他。

当强尼的话我不想听的时候,我就不说话,装没听见。如果那件事不太重要,他一般就随我去了(比如在家具上画道道这种事)。如果那件事很重要、他必须坚持,他会再说一遍。

不过我不会让他说到第三遍。

强尼是我的狱卒,诚然我并无罪过,但狱卒又有什么错呢?所以我不为难他。我知道他的三个弟弟都被“那群人”控制着。他也不是自由人。


他一直跟我“睡在一起”。开始他睡在门外椅子上,后来我让人在外间放了一张软塌。我觉得沮丧孤单或不舒服的时候——不舒服有时因为白天练射箭骑马,有时因为晚饭吃多了——会喊他进来陪我一会儿,给我揉揉胳膊腿,或者就让他躺在我旁边,等我入睡再走。有一晚他在床上陪我,我已经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又被外面的喧哗吵醒。他跳下床,冲到外面去,很快又回来,把房门从里面锁住,说,你那柄匕首给我。

我从暗格里摸出来,递给他。他站在床边,攥着匕首,等待搏斗的样子。我爬到他身后,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跟着他紧张起来,问:要不要从暗道走?

他说:暂时不用,现在情况还不明朗。

我伸手抓住他空着的那只手。他的手又湿又凉像条死鱼,掌心里都是冷汗。我惊讶极了,他在害怕。他的手捏一捏我手掌,就挣开了。

外面的吵嚷过了一阵,渐渐停息。

第二天他告诉我,夜里的骚乱是侍卫里的两派发生口角,爆发一次中等阵仗的群殴,一人重伤,十二人轻伤,参与斗殴的都已被逮捕候审。我问强尼,当时你怎么那么害怕?

他说,我以为有人叛变、闯宫弑君。你是我的责任,我怕我不能胜任。

虽然他没跟我提过,但我也从宫人们的议论中知道一些消息,新王王位未稳,宫中几股势力暗暗较劲,我的脑袋还不如在乡下的时候保险呢。我想了想,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下次真有人闯进来,你别跟他们打,躲起来也好,装死也好,反正别做无谓牺牲,他们要杀的是国王不是你。责任跟命比,那还是命更要紧。

你不怕送命?

怕呀!但是,反正你也寡不敌众。咱俩能活一个是一个,死两个多亏。

说这话是该午睡的时分,我穿着睡衣坐在床头。他看着我,慢慢抬手搁在我耳朵上方的头发里,然后慢慢滑下来,滑过耳朵滑到下巴,握住我的下巴摇一摇,微微一笑,笑得很复杂,有点喜悦有点苦涩。我也盯着他,好让他知道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逞英雄。他的眼珠真蓝啊,偌大宫殿里没有一颗宝石比得上他的眼睛,我觉得我可以这么一动不动地一直看下去,如果这双眼睛因为我而再不能睁开,那我会多难过,多愧疚。

他轻声说,亲爱的陛下,您怎么知道我打不过?我认为该拼的时候是要拼一拼的,拼不过,技不如人,死也死得瞑目。

我脱口而出:你愿意为我去死?

他小小地吃了一惊,斟酌了一下答道:如果你有危险,是的,托马斯,我必须为了保护你去死,否则我也无颜偷生。

还是职责,他反复强调的总是他的责任,可我想问的是责任之外、他的心的答案。我的失望溢于言表,他当然看得出来。我不怕他看出来,我甚至不怕他看出来我喜欢他。

——反正前些天都在他面前硬过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但这该死的混蛋也会装看不见。他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到窗口的书桌那儿去,悉悉索索地翻动,隔空丢过来一本硬皮小册子,扔在床上,不抬头地说,你还睡不睡?不睡就继续背诗!三天了一首都背不下来……

我趴在床上,双手托腮看着他的宽肩膀细腰。这个时候我忽然特别想让他叫我的名字,不是陛下也不是托马斯,是“TJ”。自从我被押运到这里,哈蒙德师傅走后,那个昵称再也没人叫过。

我对他说,嘿,强尼,你叫我TJ好不好?

他不回头,铺开一张纸,坐下来用笔尖蘸墨水,蘸了几下才说:不好。

为什么不好?

如果我叫顺了,有外人在的时候也叫出来怎么办?不行。


隔了一天的晚上,他大步流星走进来,反手甩上门,把一样东西啪地扔到我面前。我正趴在床上吃樱桃,看到那样东西,一惊,樱桃核咕噜滑进喉咙里。他沉着脸说,这是什么?

我说,是信。

你竟然!竟然背着我给人送信!

我从床上坐起来,心里暗叫不好,一个星期前我偷了抽屉里一枚钻石胸针做贿物,让一个侍卫托人替我送一封信给哈蒙德师傅和西摩太太,那侍卫给我回话说已经托人出发送信了,怎么会又落到他手里?……樱桃核卡在胸口的管道里,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我用手自己揉胸脯,说不出话。

他瞪着我吼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封信,有可能害得几百个人被砍头、流放?

我有点心虚地说,哪有那么夸张?我根本没写落款,信里也只是报一下平安、问候他们健康……

强尼腮帮上浮出筋的影子,显然是气的。他摇摇头说,不行,托马斯,这次你一定要承认错误,不然我今晚就去跟休斯爵士辞职,我不干了。

——他一不小心暴露了他的上司的名字,我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原来“那群人”之一是“休斯爵士”。

我跟他互相瞪了一阵,我服软道,好吧,我承认错误,我以后不会干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他气平了些,伸手捡起那封信,拿到烛火上仔仔细细地烧掉。我问:西摩夫人和哈蒙德师傅他们还没收到,这封信就被发现了,是不是?

他抬头望着我,一言不发,脸庞逐渐笼罩上一层悲哀神色。

我忽然觉得如坠入冰窖,浑身都冷了。他面上的悲哀更浓。我攥住拳头,忍着眼泪问道:他们早就死了,是不是?

他走回来,抱住我。我觉得他的身体发抖,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我自己在哆嗦。我的头压在他肩膀上,胸口像要炸开,但哭不出声音,只感到万念俱灰。

我早该猜到,这真相牵涉如此重大,他们怎么会留两个知根知底的活人在世上?没有了,我的亲人一个也没有了。给我做各种玩具、教我爬树游泳识字的哈蒙德师傅,会做所有我最爱吃的食物的西摩太太,我一直把他们当做慈爱的叔叔婶婶,我从小没有父亲,他们竭尽全力给我补偿温馨和爱,让我过得顺心快乐,那不是为了他们二十多年前秘密接受的“抚养国王私生子”的任务,那是爱。我分得清爱。

我一直有个胆大的期望:等过些年我做国王做稳当了,“那群人”也放松对我的管制,我要把他们接到首都来住,说不定还能让他们进宫养老,我要带西摩太太参观御花园温室里的花,她最喜欢养花,看到那么多珍贵品种,不知要爱成什么样;我打算让哈蒙德师傅去管收藏室,他喜欢摆弄各种机械玩意儿,有几台会跳踢踏舞的机器小人,他肯定喜欢……

然而现在,什么都不会有了。没有了。

我哭得几乎噎住。他紧紧搂住我,只是搂着,嘴里持续发出“嘘”的声音。他皮肤的热力和气息从薄亚麻衬衣下面透出来。


我的眼泪渐渐干了。

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声说:以后我叫你TJ,在只有我跟你的时候。别哭了好么,TJ?

我抽噎着,头在他肩上点一点。

 

他出去让人打来热水,绞了一把毛巾给我擦脸。我躺下,转到侧卧的姿势,瞥见床头柜上刻的道道,猛然想起,我已经很久没记录日期了。


(TBC)


TJ震惊脸↓




累了,强尼视角的下一更再写吧。也不知道tag该怎么打,Curjack的就不打了。感觉现在在lft看不看得到文全靠缘分……看在人家周末还努力更文的份上,小天使们多留言奖励一下好不?(づ ̄3 ̄)づ╭❤~


15 Jul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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