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与镜(6)

【首先要说:lof的七夕表白活动,意外收到了很多表白,非常惊喜,谢谢你们,我只能用继续写写写来回报了 XD】


第九章

医生的诊断如下:断了三根肋骨,其余大部分是挫伤;轻度脱水;高烧是肠炎造成的;刚才他短暂地醒了一下,我问了他几句话,他都能回答,颅内没有问题;病人身体底子不错,休养一段会好的……

柯蒂斯站在房门口听着威尔逊医生的交代,这时一个看护从房间里出来,手里端着白瓷钵,里边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液体。柯蒂斯看得瞪圆了眼睛,刚要问,忽然想到,这不是伤口里的血,是尿血。肾脏被打伤了,是会这样持续一段时间。

他也经历过这些,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第二天詹姆斯的体温开始下降,威尔逊医生又来过一次,对情况表示满意。他叮嘱看护用牛奶、蔬菜汁和生姜汁做些流食,让病人服药后吃下去。

这天柯蒂斯原本要在清早时分到城西的码头去与人会面,但他派另外一位副手代替自己去了。他一刻也不愿离开这个有詹姆斯的空间,却又迟迟不敢踏进那个位于二楼、暂时辟做病房的客用卧室。

他不断回想那天晚上,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揍一顿就算了。他曾这样处置无数不守规矩、想耍滑头的小偷流氓,更狠的命令也下过,打断手指或胳膊并不鲜见。然而当时被冤屈、百口莫辩的詹姆斯跪在地上,听着那句话,心中是何滋味?……每想一遍,他的心就被悔疚淹没了。

门轻轻一响,白天轮值的女看护拿着放药瓶和纱布的瓷盘走出来,见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倚墙站立,微微吃惊,低声道,艾弗瑞特先生?……病人情况很平稳,您完全不必守在这儿。

柯蒂斯问,他又醒过没有?

有。

……说过什么吗?

呃,他说了“谢谢”,我喂他吃东西的时候。

这中年女人从前到他家中服务过,一年前埃德加患了斑疹伤寒,她也曾来护理。她向柯蒂斯笑一笑。他服了镇痛宁神的药,几个小时之内不会醒的,您要想问他什么,恐怕要等到下午,不过现阶段最好不要让他说太多话。

她手中的瓷盘边上堆放着几个用过的酒精棉球,棉球上沾着一点咖啡色的血迹。柯蒂斯注视那盘里的东西,点点头。谢谢你,祖玛。

女看护走开了。她转身时带起的微风,令一个放在最上面的棉团飘落下来,不过她没发觉。

等她走远了,柯蒂斯把那枚榛子大小的棉球捡起来,捏在手里,轻轻捻着,想象这团棉花拭过那人的一小块皮肤的情景。

四周安静极了,他独自站在走廊中,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他把那团棉花掷在地上,摔一摔手,怀着对自己的蔑视与怜惜大步下楼,径直走到大街上去。一个小时之后他回到家中,手里抱着一束风信子。

他一级一级上楼,走到卧室门口。花香从胸口幽幽袭来,像柔软的手掌抚摸着脸颊。

他用空着的手抓住门钮,缓缓转动。房门无声地打开,他迈步走进去,不由自主先吸一口气。有一扇窗户半开着,室内气息很清新,有一点药味,那药味柯蒂斯曾经十分熟悉,是涂在淤伤表面用的。

床上传来病人沉睡中的呼吸。柯蒂斯站住了,双手下垂,仔细谛听。浅灰色被单隆起像山峦似的身体轮廓,詹姆斯侧卧着,脊背弯成一道柔和的曲线。深栗色头发蓬乱在枕头上,从背后看,只能看到头发里露出的一片耳朵。

柯蒂斯不敢多呆,轻手轻脚地从橱门里拿出空花瓶,把花束插进去,放在床头柜上,再蹑足离去。

 

晚上,女看护祖玛到图书室来找柯蒂斯。她敲了门进来,双手互握站在门口。金先生表示想跟您说几句话,问您是否有时间过去。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像加热过的橘子汁,詹姆斯本来正侧头凝视床头花瓶里的花,听到门响,朝这边慢慢转过头来。

柯蒂斯半回身把门关上,眼睛盯着手握住门钮的动作,这样就能把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再往后延一点。

不过他终于面向病床,抬起头。

詹姆斯的头搁在枕头上,目光从眼皮下面射出来,平和地望着他,看不出任何激烈的情绪,没有柯蒂斯预想中的愤怒、怨艾,也没有一点宽慰他的、友善的意思(他暗暗期望过这个)。

那种平静更趋近于冷漠。人们有时选择不发怒不指责,只是为了避免更多的对话与论述。而那正是柯蒂斯最怕的——詹姆斯厌恶他到了那种程度。

 

他还是先开口了:金先生,晚上好。

——满肚子几百句想说的话,最后能说出来的,只是这么一句。

 

詹姆斯回答的语调比他更彬彬有礼,也更冷淡。艾弗瑞特先生,晚上好。请原谅我的失礼,暂时只能躺着跟您说话。

他的声音有点哑,并带着药物与疼痛造成的虚弱。

 

柯蒂斯答道,哦,这当然不要紧。医生说您会康复得很快,请您安心,我……

这句话后面还有一段客套内容,但柯蒂斯的舌头在牙齿中间停摆了,他出神地望着詹姆斯颧骨上的淤血、带着裂口的嘴唇,伤病之中的苍白肤色,那些破损不健康的地方,反而增添了一种让他心悸的力量。

詹姆斯等着他把话补完,没等到,倒也并不意外,只是紧闭嘴唇盯视柯蒂斯的脸,一言不发,存心瞧着他把这个尴尬的时刻越拖越长。

两人就这样不约而同、各怀心思地沉默了一阵。

 

柯蒂斯暗叹一声,收回目光,只觉得无以为继。对他来说,詹姆斯的缄默和冷淡,比任何嘲弄谴责都让他难受。

他涩声说,对不起,詹姆斯,这件事错都在我,是我的错。

说完了才猛醒,他忘了称呼对方“先生”,不小心叫出名字,因为这段时间他在心里跟他对话时都是叫名字的。

更让他惊异的是,詹姆斯淡淡说道,您已经道过歉了,不必再说第二次。

柯蒂斯怔住,想起在医院里找到詹姆斯的时候,自己确曾轻声说“对不起”。难道那时他听得到?

不等柯蒂斯问出口,詹姆斯便说道,是的,那时我听得见您说话,只不过没办法回答。

柯蒂斯脑中急转,回忆那天从医院出来的情景,他抱起他往外走时把他的身子往自己胸口贴了一下;在马车里他让詹姆斯横躺在腿上,曾一点点捏摸他的四肢,检查是否有断折,如果他那时一直有意识……

他口中说道,那您愿意接受我的歉意吗?

这次换成詹姆斯久久没开口。他眨动睫毛,一下,又一下。灯光在他鼻尖和睫毛稍上闪动微光,他的存在本身始终是一种光源,或一种无声的乐曲,区别仅在于强弱……但柯蒂斯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詹姆斯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更冷漠,其实他一直没什么表情,两种“没有表情”之间还会有冷或更冷的差别吗?

 

詹姆斯终于开口了。感谢您替我请医生和看护,请您把各种费用记录清楚,这笔钱,我也会还给您的。

他没说接受,也没说不接受。

不过这句话怎么听也不像是“接受”的意思。

柯蒂斯俯视他的脸:疲惫的眼皮半合着,目光也只剩从前三分之一的亮光,可即使那样,那双眼睛还是比柯蒂斯见过的任何一对眼睛都美。他仍然美得惊人,是被炮火损伤的神殿里斑驳壁画的美……他说,既然责任在我,医疗费用理应全部由我承担,您就不要提偿还了。

 

詹姆斯像根本没听见这句话似的,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花瓶。哦,还要谢谢您送的花,我很喜欢风信子。

柯蒂斯的臼齿紧紧啮合了一下,他说,戒指的事,我正设法补救,请您耐心等等,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詹姆斯说,如果您不介意,我想休息了。

说完他闭起眼睛,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脸色跟床边风信子相映衬,比花瓣还白。

 

柯蒂斯轻声说,祝您晚安。

 

他出了房间,回手带上门,往楼下走,步履有点摇晃,需要用手撑着楼梯扶手往下走。

不会错了,詹姆斯厌恶他。

他现在已经知道他是个强盗小偷的头目,他看不起他。那个晚上他被失望冲昏了头,做了错误的判决,让人打了他。他甚至始终不愿指责他,就像人们急于摆脱某人时,会佯装同意,或干脆不予理会。

这时他觉得,他曾在书店和剧院后台感受到的另眼相待,以及从那些微笑与对话里捕捉到的一点点亲昵,都错得像一场幻觉。

……也许,他得把那些翻涌的情愫永远禁锢在心中了。



(TBC)


柯总惨变被嫌弃的暗恋痴汉。

下章应该会换到杰克pov啦~其实照结构来说是该写一写宫里的小胖子,不过实在、实在憋不住,太思念杰克了,然后觉得算了就先紧着想吃的吃吧……

11 Aug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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