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基】黑与金(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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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1


跟索尔重逢后的这段日子,是洛基人生中最称心如意的时光。

即使在无知的童年、人生的黄金时代,他也没有过这种心情:每晚入睡之前,满心憧憬着第二天早晨赶快到来。早晨醒了,睁眼的同时就开始笑,就像有没完没了的好事在等待。

他每隔两三天出去骑马,要求索尔陪同。虽然身边至少还有两人随行,但只要能看到索尔,相视一笑,或者,他给马上鞍子、戴衔铁的时候,索尔假装过来帮忙,两人借着马背的遮挡匆匆握手、亲吻一下……这些就足够支持两三天的好心情、好胃口、安稳睡眠、整夜美梦。

没有月亮的阴天,索尔会悄悄从屋顶缒下,入室跟他短暂一聚。

洛基甚至不再着急离开这个地方,不再忧心两国谈判迟迟无结果。即使做囚犯,如有索尔做狱友,他不在意终身囚禁。

他就像没尝过甜味的人掉进糖浆沼泽,像滴酒不沾的人日日酗酒,整天快乐得昏沉沉,醉醺醺。


十一月,初冬的风硬起来,树叶落尽,风里渐渐露出尖牙利爪。

人们换上棉衣、厚靴子,城堡院子里来了运炭火的马车,背阳面的房间开始烧壁炉和炭盆取暖。

又一个冬天要来了。

自从母亲死在雪夜,洛基一直害怕冬天,因为剧痛的回忆会跟低温一起回来折磨他。

然而现在他骑在马上,迎风挺起胸膛,深深呼吸,让寒意穿透鼻腔、灌满肺叶、他感到自己有前所未有的勇气。要来的是七个冬天、七十个冬天,也不再畏惧。

但索尔跟他想法不同。

 

进入城堡只完成了索尔计划的前半部分,最重要、也难度更大的部分是:怎么逃出去。

有一件坏消息,是索尔在外面酒馆喝酒时,听来往边境的贩马人说的:老国王患病,病情颇不明朗。这事他没告诉洛基。

连他这样对政治斗争毫不敏感的人,都嗅到了风雨将至的不祥气味。

——国王的“病”跟海拉有没有关系?现在宫中到底谁在发号施令?万一国王驾崩,海拉还会愿意让洛基回去?……

他暗下决心,就算拿命去换,也要把洛基安全送回国,目睹那顶王冠戴在他的乌发上闪光。

只不过立誓易,兑现不易。洛基房门外永远有人看守,他在草地上散步时除了贴身“侍卫”,城堡高处亦有人居高临下地监视。索尔想跟他说几句话都难,更别提带他逃走了。

为了搜寻突破口,也为行动方便,他几乎把城堡里所有仆役都结交了个遍,女仆们不用说了,没有谁能抗拒索尔的笑——即使他只剩单眼,魅力也没打多少折扣。这让有些男佣人产生一些敌意,认为这个外乡人把“他们的姑娘”的心迷走了,不过谁也没法憎恨一个经常请大家喝酒的人,而且后来人们发现,手头紧的时候尽可以找索尔借钱,他总会慷慨解囊,又从来不催人还钱。

唯一不太开心的是梅丽莎,她以为索尔进入城堡后会跟自己有进一步发展,没料到他从“梅丽莎的索尔”,变成了女同事们“共同享用的索尔”。


有一天早晨索尔到厨房来,马厩的母马娩了马驹,他来让厨娘煮一锅加盐的豌豆汤,给母马喝了恢复体力。

厨娘煮汤的时候,他也不闲着,坐在木桌旁边帮忙削土豆。帮厨女工探头一看,捂嘴笑道,我的天哪,索尔,你把土豆削成什么啦?

索尔笑眯眯举高,你仔细看。

他居然拿土豆当大理石料,“雕”出了一个人头模样,有眼有嘴,五官宛然。帮厨女工低呼,这不是管家先生吗?

人们都围过来看,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哎呀,还真像,尤其嘴边那两道纹路。索尔,你再刻一个嘛!

索尔便从筐里再拾起一个土豆,削了皮,刀尖三转两转,又刻出一个人头。人们纷纷猜道,这是不是马房主管?不对,是花匠吧?……

这时窗外传来喧哗声。人们暂时扔下索尔和土豆,跑到窗边去瞧热闹。

索尔也站起身,他个头高,稍微一仰头,视线就越过别人头顶,只见一队马车远远驶来。索尔问,今天公爵有客人?

主厨说,是邻国的使节团,据说公爵说服了咱们国王,允许那边的人来“探监”。

索尔哦一声,点点头。他心里觉得安慰,不管客套还是真心,那些人肯定会跟洛基说些鼓励的、温暖的话。但他又担心,他们会把国王病倒的凶信告诉洛基。

洛基这小半生,忧患实多,虽贵为王储,其实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好不容易现在有了笑容……索尔心知这点快乐注定短暂脆弱,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映着阳光的泡沫,他只祈求吹破泡沫的风来得晚一些。

使节团停留一个上午,与公爵夫妇共进午餐,然后登车离开。

索尔借口遛马,骑马到林地边缘,目送车队碾过土路,辘辘而去。

他在林子里转悠了好一阵,终于找到一株野生金缕梅,黄花还打着苞,未完全开放,他小心翼翼采下来,又在溪边折了一些落羽杉的红枝条,和云杉的绿枝条,裹在衣襟里,策马回转。

他本打算用缎带扎起来,但怎么找也找不到,干脆在马厩角落抽一段麻绳绑一绑,倒也别有风味。他把这花束放进一个木桶,盖上桶盖,拎着它在柴火房门边等待。他知道每天傍晚公爵夫人和萨妮小姐的房间要人送炭上楼,她们绣花、读经书的时候喜欢点个炭盆,放在脚边。

等了一阵,果然看到负责送炭的小个子青年走过来,索尔自告奋勇说替他去。小个子有点惊喜,又有点迷惑。索尔故意压低声音说,萨妮小姐房里的艾蜜儿,你明白……

小个子恍然大悟,笑嘻嘻朝他挤眼,做出“我支持你”的表情。

就这样,索尔拎着两个桶顺利走上楼去,有人问起,他就掀开炭桶给人看,一路畅通无阻。送完炭,他没下楼,而是拐到洛基住的那一翼去。走廊里两个人正打牌,见索尔过来,问,干什么?

索尔平静地说,这边房间背阴,萨妮小姐吩咐给多送点炭。

他手上脸上都蹭了炭灰,十分逼真。一人说,咦,管送炭的不是“土拨鼠”杰瑞米吗?

索尔说,他痔疮犯了,走路不方便,我临时替他。那人便不再说什么,挥手让他过去。

索尔敲响房门,门扇打开,露出梅丽莎的脸。她看到索尔,先是愣一下,接着惊喜的笑容在整个脸庞绽放,索尔抢先说道,萨妮小姐让我来送炭。

他的目光越过梅丽莎的头顶,迅速往里屋一扫,只见洛基坐在窗口的椅子上读书,背对着门。

洛基显然听到了索尔的声音,但他没有回身,只是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望向窗外。

索尔不敢多待,把一个桶递给梅丽莎,微微一笑。

梅丽莎掀开桶盖,见到里面的花束,张开嘴,立即抬起头,以洋溢柔情和愉悦的双眼望着索尔,说道,谢谢,太好了,这正是我最需要的,有了这个,我们这儿一晚上都会很温暖。

索尔望着姑娘纯真的面庞,心中内疚如针刺,他再看一眼洛基的背影,低声说,等你,在厨房。说罢提着剩下的炭桶离开。


晚间的厨房是佣人们放松的场所,还有茶和酒供应——女仆把夫人小姐白天只泡过一两次的茶叶收集起来,晒干,再煮一煮,味道仍然很香。

大家喝茶聊天,有人玩扑克,有人掷骰子。索尔状似悠闲,给人们表演了一回刀刺手指的把戏——手放在桌上,用小刀飞快地轮流扎向手指中间的缝隙,赢得喝彩和一杯淡啤酒。他又溜达到西边,听西西里糕点厨子用茶渣给年轻姑娘卜姻缘。等了半个多小时,厨房门口终于出现梅丽莎的身影。

她向他示意,两人溜到与厨房相连的储藏室。梅丽莎显然打扮了一下,脸上红扑扑的,她说,谢谢你的花,真美,你在树林里采的?

索尔点点头。他说,你溜出来不要紧吧?那个人万一找不到你,不会责怪你?

不要紧,洛基王子性子很好,从不责怪人。

索尔跟她闲聊一阵,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今天上午有外人来,你见到了吗?

梅丽莎说,来的是洛基的国家使团,我可没见到,公爵陪同他们在会客厅见了面。

索尔说,见客之后,那个人会不会心情不好?我是说,如果他情绪不好,可能会迁怒你。

梅丽莎毫不疑心,向索尔甜甜一笑,以感激他的关心。不会的,他情绪不好时只会不说话,安静坐着,不会发脾气。而且今天会客之后他还挺开心的,毕竟被关了几个月又见到故乡人。那些人还送来好多东西,有给公爵和夫人的礼物,还有给洛基的,说是他家人带给他的,衣服鞋子啦,果酱啦,熏肉啦。

她轻笑一声,爸妈带我去看亲戚也是带些布料食物,我还以为皇室家庭有什么不一样呢。

索尔暗暗松口气,看来国王病情没那么严重,还能托人给儿子捎东西。他费了半日的心就为这一点信息,现在终于得到,心情彻底放松,舒畅的神情直从脸上透出来。梅丽莎端详他的脸,你笑什么?

索尔说,我笑了吗?哦,我想起我小时,陪我朋友去看亲戚的事。他的亲戚家规矩很严,晚饭时我们都不敢乱动,不敢多吃东西。夜里饿了怎么办?我就爬起来去厨房偷腊肠,拿回房里,两人藏到床底吃……

 

隔了一天,厨房里人们正忙着把一袋袋土豆、洋葱扛进来,只听外面走道里一串急促脚步声,一个人表情惊惶地跑进来,大声喊道,牛奶!快拿牛奶给我!

人们从那声音里听出有坏事发生,都转身盯着看,厨娘赶快从柜里拿出装牛奶的瓷壶,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人抢过瓷壶,由于动作过猛,牛奶泼出一点洒在手背上,他甩着手说,那位王储中毒了,医生让我拿牛奶解毒。说完匆匆跑出厨房。

人们面面相觑,被这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忽然有人呼叫道,咦?哎哟!接着是砰地倒地声,只见一个人从储藏室飞跑出来,他跑得太急,推倒了前面的人,大步奔出去。

人们忙不迭地让路,探头看那个背影,说道,那是索尔,他这是急着干什么去?……

 

索尔脑子里反复响着那个词:中毒。

他不顾一切地往前狂奔,谁挡在前面就一掌推开,或者干脆合身撞上去,一路不知撞翻了多少人,身后一片惊叫和怒骂声,平时佣人不能走正面楼梯,为了图快他也顾不得了,直接一步三级地从铺着地毯的正梯跑上去。等他到了,那个拿牛奶的人竟然还没到。

房间的门半开着,能听见里面有焦躁的喊叫和隐隐哭声,门口围了一小群人往里张望,人人满脸惊骇。索尔伸出双手,左右开弓,粗暴地把两边的人一拨拨出几步远,被拨开的人踉跄着,还没看清,索尔已经冲了进去。

进去看了第一眼,他就下意识地一闭眼睛,心头狂跳,眼前正是他最恐惧的画面。

洛基倒在地上,面色惨青,双手抓住胸口,仿佛那儿插了一把无形的刀,他急促而沉重地呻吟、喘息,就像要喷出卡在喉咙里的东西,但喷出的只有血沫。梅丽莎跪着,把他上半身抱在腿上,一边哆嗦一边小声呜咽。旁边是公爵的家庭医生,摊开药箱,嘴里对梅丽莎不断喝斥,解开他衣服!蠢货!解不开就撕开,没看见他快窒息了吗?把他的身子放平!……

梅丽莎伸手去扯洛基的衬衣,但手颤得根本扯不动。医生拿出一只小玻璃瓶,拔开扶起洛基的头想给他灌进去,药只沾湿了嘴唇,全喷到地上。医生忽然觉得肩头上多了只大手,一股大力袭来,把他整个人扳倒了。他回头一看,是个陌生大汉,怒喝道,谁?出去!牛奶呢?牛奶在哪儿?

索尔动也不动,紧盯他手里瓶子,你给他喝的什么?

万应解毒药,你到底是谁?

索尔仍不回答,转向梅丽莎。他中的是什么毒?蛇毒?虫毒?

梅丽莎带着哭腔说,都不是,是茶。她一指书桌,桌上有茶盘,盘中放着茶壶,茶杯,杯里尚余半盏残茶,此外还有一只小巧的玻璃罐,里面装着琥珀黄色的液体。索尔说,那是蜂蜜?

是。前天那些使者送来的,说是他故乡的苹果花蜜……

索尔只觉眼前一黑。他回头看时,医生已经拿出一把小刀和接血的瓷盘,一见那个特殊的带缺口的放血盘,犹如多年前噩梦重演,他吼道,你干什么?

医生也吼道,放血,懂吗?灌不进药,只能把毒血放出来,你这碍手碍脚的混账,快滚……

他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索尔一脚把他手中刀踢得飞起,刀“笃”地一声插到木柜柜门上,连连颤动。

医生正要骂人,索尔抓住他胳膊,把他从地板上拖过去,大步走到门口,一抡手臂把他扔到门外,医生的瘦小身子几乎腾空而起,门外的人赶快让出一条地面,让医生重重摔在地上。那拿牛奶的人这时也到了,捧着瓷壶看得呆住。

索尔关好门,探身拽来一把椅子,斜放着顶住门。只听医生咚咚砸门,叫道,混蛋!王储死了你要偿命!……

索尔心说,不用你提醒,他死了我自然不会独活。

屋里回荡着洛基的喘气声和梅丽莎的哭声,他大步走到壁炉边,用铁钩耙出两块黑炭。

梅丽莎抽噎着说,你为什么要赶走医生?天哪,你到底要干什么?

索尔说,来不及了,那些庸医靠不住,要救他命只能靠咱俩。

他嘴里说话,手中不停,把炭块放在金属茶盘上,又四下搜寻,看中桌前另一把椅子,一脚踹翻,手攥住一根椅脚,咬牙用力一掰,竟硬生生掰了下来。他用那根断木当杵,当当当砸碎木炭,又用茶壶底子碾成更细小的粉末。

期间他不忘向洛基瞧一眼。洛基也正向他看过来,随后又合起眼睛。

索尔倾斜茶盘,把炭粉倒进茶杯,再次四处翻找,焦虑地喃喃道,水!哪里有水?

房里的饮用水,只有茶壶里的茶,但未明确毒在杯中还是壶中,茶水不能用。

忽听洛基在喘息间说了一个词,只是模糊得听不清,梅丽莎把耳朵贴近,抬头大喊,花瓶!他说花瓶!——花瓶在壁炉上!

索尔一扑,扑到壁炉前,那上面摆放一只白瓷花瓶,插着他前天采来的金缕梅、杉枝和松枝。一掂,瓶里果然有大半瓶水,索尔大喜,他抽出花枝抛在地上,把水注入茶杯,手指伸进去搅拌几下,搅成黑沉沉一杯汁子。

他跪下来,把洛基的身子抱在手臂里,对梅丽莎说,快!你照我那样再捣些炭粉出来。

梅丽莎六神无主地点头,起身去了。索尔俯下头,用极低的声音说,听我的,洛基,吞下去,一定要吞下去!

门外喧嚣仍在继续,有人抬了重物撞门,顶住门的椅子被震得一颤一颤。洛基眼皮打开一条缝看着索尔,嘴唇翕动,嘶嘶吸气,说不出话。

索尔贴着他耳边说,不是今天,不是这样,你不能这样死在我面前。

他把茶杯压在他嘴边,往里倾倒。第一口洛基就呛住了,剧烈咳嗽,索尔忍住心痛,厉声喝道,咽!咽下去!别怕疼,只管往下咽。

他死死盯着洛基喉结,那块圆圆突起的骨头艰难地滑动,终于把一杯羼水木炭吞进去。索尔一长手臂,让梅丽莎接过茶杯。他把洛基的身子扳转过来,让他脸向下,腹部搁在自己膝头,把他的头发理到一边,一手捏开他牙关,一手探入他口中,手指摸索,摸到舌底,往下压。

梅丽莎制好一杯炭汁,双手捂嘴,惶然注视。索尔用力压了几次,感到洛基身子一抖,同时手上一热,只见刚才吞下的炭汁,吐出时混了血变成暗紫色。

洛基呛咳不止,像要把肺咳出来,索尔甩甩手,另一只手上下抚摸他的背,柔声说,很好,殿下,都吐出来就好。他向梅丽莎伸手,说,给我。

梅丽莎迟疑着,递给他茶杯,说,还要再来一次?

索尔说,越多越好!只要他还能吞咽。他扶起洛基的头,把茶杯再凑近他嘴唇,这时门外的喧闹声更盛,门轴被撞松了,随着一下一下撞击,门扇一动一动。梅丽莎怕得连声抽泣。索尔却恍若未闻,只凝目望着洛基,他喂他吞下第二杯,再用压舌的方法催吐。

门眼看要被撞开。索尔不回头地说,好梅丽莎,快顶住门!我还需要一小会儿。梅丽莎满面泪痕地跑到门边,双手撑住门扇,双脚蹬地。

只听洛基闷哼一声,再次吐出来,这次吐出的血少了很多。他的喘息声也弱下去。索尔感到他的身子软倒在自己怀里。

他把那个软绵绵的身体扳过来,发现他已陷入昏迷。


索尔垂下头,在那个苍白汗湿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就在这时,梅丽莎惊叫一声,连连后退,椅子咔嚓一声从椅背根处断成两截,门扇砰地倒在地上。

当先冲进来的是满头大汗的医生,他喘着气,双手支在膝盖上,对着索尔骂了一长串不堪入耳的话。

索尔看也不看他一眼,拿衣袖给洛基擦掉嘴唇下巴上的黑渍,打横抱起他往外走,医生冲过来时,他肩膀一晃,把他撞出老远。

他走到门外,被管家拦住,管家显然也参与了刚才的撞门劳动,此时也在喘气,他说,你你你是疯了吗?你现在要干什么!

索尔说,得给王储换个房间,门坏了,冷,他需要保暖,公爵和夫人呢?让他们……

只听人群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送到我那儿去。

索尔往外一王,见不远处立着一位戴着黑面纱的少女,是萨妮·格雷。她招着手对索尔说,我父亲母亲去看朋友,明天才能回来。现在我做主,把王储送到我房间去,我那儿向阳,暖和又通风。这事关系重大,我也能帮忙护理。

索尔点点头,跟着她大步而去。

 

等安放好洛基,萨妮问医生,他现在怎么样?

医生仔细听了心跳和脉搏,皱眉嘟囔道,好像平稳了一些。他不愿从自己口中夸说索尔的功劳,补了一句,但一时半刻也看不出什么。

萨妮点点头,明白索尔的疗法起效了。医生说,萨妮小姐,如果王储当真中毒而死……

索尔抢着说,那我就自刎偿命。

医生冷笑道,偿命?你偿得起吗?一国的王储,做人质期间被毒死在我国,死在海茨伯利城堡,这可是能引起两国战争的外交惨案!……

萨妮说,先不要说这些了,索尔,你给王储喂的是什么药?

索尔摇头。不是药,是炭的粉末。这是我们军队里军医治疗食物中毒的方法,让炭进入胃里吸取有毒物质,再让病人把它吐出来,循环几次,直到毒物清除。

他又转向医生,声音诚恳地说,我绝不怀疑您的专业能力,只是中毒这事,您可能见得没我多,而治疗的时机又必须争分夺秒,牛奶和万应解毒剂只能缓解很轻微的毒性。如果当时我跟您争论,只怕贻误时机,王储就真没救了。他没救了,您也……是不是?

医生哼了一声,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但仍沉着脸说,你不要以为自己真的立了功,真的可以免罪,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他又问,你是公爵雇来的猎手?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地跑上来掺和?

这个问题索尔料到他们会盘问,早已预先打好腹稿,此时毫不犹豫地流畅说道,我跟王储的侍女梅丽莎正在恋爱,我怕他万一身亡,会连累梅丽莎受罚,甚至蒙受冤屈。

那两个人都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解释。医生还是忍不住咕哝一句,莽撞,年轻人,太莽撞。

萨妮说,你们军医用这法子,治愈率是多少?

索尔一字一字说,绝对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萨妮点点头。现在呢?接下来还要用什么疗法?

医生说,如果王储能醒过来,可以用虎耳草、阿魏树脂、金合欢汁,还有甘松和龙胆草的混合药剂,我有七成把握,让他痊愈如常。

萨妮说,但前提是他必须得醒过来,是不是?

医生低声说,是的。

面罩后面的脸偏转一点,对着索尔。你呢?你还有什么办法能用?

索尔说,没别的法子,只能靠他自己。他着重说道,而且,千万不可给他放血。

医生没说话,微微苦笑,那意思是,如果他能醒,自然不必放血,如果从此陷入长眠,放血又有何用?

萨妮叹一口气,黑色面纱被微微吹动。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洛基。洛基的头搁在雪白枕头上,脸色几乎跟枕头一样白。

他双手搁在身体两侧,连手都失去血色,跟白被单混在一起,犹如白鹳卧在雪中。

萨妮幽幽说道,看来我家的声誉、我父亲的前途,乃至我国的边境安危,都要靠那几块炭啦。

 

索尔离开这个房间,回手关上门,门外聚集等待消息的人齐齐往后退一步,好像还怕他会发疯似的,他不由得惨然一笑。只见人群中梅丽莎朝他投来关切、忧虑的目光,他回以一个混合着感激和鼓励的眼神,低下头大步离开。

他回到马厩后面的住处,倒在床上,浑身瘫软,闭着眼,眼泪从眼角汩汩流出,止也止不住。

脊背上一阵阵寒意窜动,双手抖得捏不成拳。迟来的恐惧和悲痛攫住他的心脏,他连翻身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就像掉入一个四处尖刀的陷阱里,动一动就痛彻心扉。

这次,他没有再向神祈求用一只眼睛去换,因为洛基禁止他那么做。但他心里知道,奄奄一息、生死未卜的是两条命。

他没吃饭也没喝水,就保持着蜷缩在床上的姿势睡着了,手上留着洛基口中的炭末。


(TBC)



读书时抬起头的基~




厨房大概长这样:

这章又是群戏,也是难得的索尔表现智勇双全的场次。写出来,自己还挺满意的。当代医院洗胃用活性炭溶液,活性炭是强力吸附剂,可吸附多种毒物,索尔的土办法,原理与之相似。本来打算用漏斗或管子灌注,太难看了,算了,让洛基靠毅力往下吞吧,反正索尔喂的什么都好喝(雾)。

“苹果花蜜”,对应的是白雪公主后母的毒苹果。开头是白雪公主/王子,后面怎能没有中毒是不是……


19 Mar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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