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3
看到一张图。哈哈哈哈哈哈哈，上章的娃娃鳗大概就是这样，露出水面一小截，又小又萌，露出全身，又长又粗↓
本章送给赠我“《尘与镜》笔记”的兔子小姐 @lofterer ❤
9
柯蒂斯等了很久，从清晨等到午后。
他把杰克抱进去交给洛基时，衬衣仍然在杰克头上盖着，因此他一直光着上身。他在工作室外一个墙角拐弯处席地而坐。那儿光线暗，人们都没注意他。他看到国王和王后急匆匆赶来，眼眶通红地离开，还有一些仆役进进出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按理说，他已经没什么能做的，早该回房间栽在床上倒头大睡，但那扇门就像有种奇怪的拘禁魔力，让他没法离开。
他头向后靠在墙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梦境瞬间消散，他猛吸一口气睁开眼，只见洛基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两手背在身后。
他皱眉呻吟，这什么鬼声音！跟猫挠墙似的。
洛基轻吹一声口哨，声音停了。柯蒂斯叹一口气，双手撑地站起身，问道，他呢？
洛基说，他没事。
已经……
对，已经复原人形了。
娃娃鳗的牙齿有轻微毒性……
我知道，我给他用了解毒剂。
他们俩互相看着。伤员既已无碍，就该追责了，之前交接的时候，柯蒂斯没顾上斥责洛基，这时眼里的光颇为不善。
他注意到洛基手腕上有一道新包扎的绷带，他知道有几种最高级也最危险的咒术，要使用大量法师自己的血，洛基为了杰克也算是费心费力，但功不抵过，再说这事本来就是他惹出来的……柯蒂斯正要开口，洛基目光一闪，抢先说道，你别担心，我跟国王王后求过情了，他们不责罚你。好了不用谢我。
柯蒂斯倒抽一口气，差点想抡拳头揍人。谢你？天哪，真是大开眼界，我从没见过有人的脸皮比巨齿象的象皮还厚。你还替我求情？这事的元凶是谁？是你！如果不是你把那个怪物偷偷留在池子里……
洛基两手一摊，理非常直，气非常壮。它在那儿待了好几个月，杰克出事了吗？没有！还不是你非要炫耀本事、非要招惹它……
没人要招惹它！我们跟它喝酒聊天，聊得开心极了，就跟开派对一样，比跟你待在一起还开心。后来它为什么暴怒伤人？因为它发现自己被骗了！你无耻地利用它，欺骗它，足足骗了三个月！换成我，我也会气得想毁灭全人类。
说到“骗”，洛基的脸上居然出现一丝淡淡的不好意思，他转过头，眼睛看向走廊里的巨大窗户，冷笑一声，方圆十里的妖物都归大法师管理，我怎么对待它，没有必要跟一个外来的猎魔人解释。
柯蒂斯瞪了他一会儿，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他，忍着气，放缓了语调，我能不能进去跟他说两句话？
洛基说，我觉得也没有这个必要。
柯蒂斯也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殿下解除诅咒要靠谁？靠你是靠不住。得靠我，想起来了吗？
洛基脸上阴晴不定，半晌说道，好，我去问一问。
他转身走进门。半晌，门开了，他出来，手里拿着个封住的玻璃瓶，递给柯蒂斯。
柯蒂斯接过来。这是什么？
洛基说，“莉尤尤”，我答应过给你调制的那种药。
柯蒂斯说，那杰克呢？
洛基淡淡道，他不想见你。
柯蒂斯点点头，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洛基盯着那个大步远去的赤裸背影，怔了一阵。那背上有不少战斗留下的瘢痕，肩膀宽厚，到了腰的地方窄窄收进去，一个倒三角。洛基心里浮现出另一个漂亮得让人想上前抱住的高大背影。直到柯蒂斯走得踪影不见，他才回房间去。
这个套房是属于大法师的“魔法工作室”，由伟大的英乔师傅传给洛基。一个房间是制药室，有大大小小的坩埚，研磨用的器皿，蒸馏用的工具，墙上挂着英乔的画像。一个房间是收藏室，一个大书柜摆放魔法典籍，记载咒语和咒符的图册，一个松木药柜，柜子的无数小抽屉里贮藏着师徒二人搜集来的珍贵药材，龙血，狼蛛，蛇胆，巨蜈蚣的毒液，等等，一个架子上密密麻麻排列着陶瓷和玻璃质地的瓶瓶罐罐，里面用药液保存着各种妖物和人类器官，甚至还有成型的胎儿。天花板上高高低低地悬吊怪物标本和骨架，一整条小型冰河鳄，一只独角兽的头骨，三只罕见的阿拉伯蝶鸟……这是属于魔法师们的独特室内装饰品位。
洛基做学徒的时候，曾在这个房间打地铺睡了三年，每晚仰望着天上的怪物，数着它们的骨骼入睡。
另一个房间是施术室，青砖地上刻着巨大星形咒符，每个尖角处有一个碗状凹陷，以放置魔药，墙上天花板上写满新陈交叠、颜色不同的符图。中间一张石床，床上铺着黑色狼皮，杰克躺在那上面。
洛基走进来，先拨了拨壁炉里的火。火很旺，屋里非常温暖，像盛夏一样热，他脱掉一层外衣，只余贴身袍子，外衣整齐地叠好，放在一把椅子上。
椅背上还搭着一件旧衬衣，少根袖子，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洛基走到石床边，叹一口气说，他走了。
杰克仰面躺着，身上寸缕不着，他的四肢、手脚已变回人类模样，身上的野兽皮毛大部分退掉，但大腿外侧、肩头和半边脸上，还留着棕褐色兽毛。他腹部的伤口被缝合起来，新的咒符已画上去，以血和的魔药尚未全干。
洛基探身仔细观察那道伤口，说，愈合得不错，不过还不能乱动，裂口还没完全长定。他摸一摸他的手，问道，冷不冷？冷就告诉我。
杰克不回答。他的眼睛半开半闭，露出里面像石子一样灰白的眼珠。
他又问，疼得厉害吗？我给你沏一点罂粟花茶吧，加两勺蜂蜜，怎么样？
杰克仍不说话。
洛基垂下头，手撑在石床边缘，摸着狼毛，低声说，你是怪我留下那条娃娃鳗吗？……我确实不该骗它，但我真的很想要鳗鳞，而且活鳗的鳞的魔力，比死去的干鳗强十倍还多。半年前我找到一个古老的药方，据说可以明目的，以鳗鳞为主药。如果研制成功，说不定以后你白天也能看得见了。
杰克不语，只有胸脯随着呼吸起伏。洛基说，尊敬的殿下，你倒是讲句话呀。至少让我知道你没哑。
杰克终于开口了。我没哑。
洛基松一口气，他按一按手腕上的刀口，也觉得疲惫，自己拖了张空椅子过来坐下。说，你知道刚才我想起什么？我想起十一岁那年，我刚在学院完成初级考试，英乔师傅把我带到夏伊洛，带进王宫。他拉着我的手走过宫殿外的草坪，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白裤的男孩坐在草坪上跟两只大狗玩。英乔师傅停住脚，说，那就是杰克，去吧，跟他打个招呼。
杰克的眼皮眨动了一下。
洛基说，坐马车来的路上我刚自学了音乐咒，就用在了你身上。我站在你身后，给你奏了一小段音乐。你朝我转过头来，脸颊上、额头上、脖子上都是毛茸茸的兽毛和花纹，嘴边还有野兽的胡须，但你一点也不自卑，头仰得高高的，眼睛亮晶晶看着我……
他看一眼杰克的表情，继续说，我看得呆住了，反而是你主动说，你好，你是洛基？英乔师傅说他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小天才，就是你吧？这音乐是你的魔法？你真厉害。我的样子有点怪，你害怕我吗？我说，我不怕，我觉得你很好看，我喜欢你的眼睛。其实那时我心里在想：如果是我变成这样，我肯定藏在地下室里，谁也不见，你真是个勇敢的男孩。
这段话终于起了作用，洛基听到杰克用很微弱的声音哼一个旋律。他微笑道，对，就是这个，那时我只能操控这么短的一句音调。
杰克叹息一声，说，茶在哪？
洛基站起身。马上就好。两勺蜂蜜？
一勺。
洛基转身去泡茶的时候，嘴角泛起笑容——还想着少吃甜的、害怕长胖，大概是没事了。
他端着罂粟花茶回来，胳膊底下夹了个丝绸靠枕。他先放下茶杯，把杰克的头扶起来，枕头垫在下面，再把茶杯小心凑近他的嘴。
喝了几口，杰克示意可以了。两人沉默了一阵。洛基说，你生我的气？还是生那个猎魔人的气？
杰克说，我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跟你爸妈不说就算了，为什么也不跟我说话？
我没你那么记仇。我只是……
只是什么？
杰克抬起一只手，抚摸脸上的绒毛。他说，我不想让他看见这个。
摸了一会儿他的手忽然凶狠起来，狠狠揪起那一块皮毛，像要把它生扯下来似的。
洛基上来掰他的手，那手里已经揪下了一把毛。洛基吼道，别乱动！一天变一次野兽已经够了！我也没力气再施一次让你复原的魔法了。
杰克的手停下来。洛基仍用力按住他，盯着他的脸。火光映在那张半人半兽的脸上。
眼泪慢慢从茫然无神的眼里流下来，流过兽毛。就像石头上淌下雨滴，流进草丛。
洛基替他擦泪，俯身抱住他，把他的头按在胸前。
杰克哽咽道，太难堪了，太狼狈了……让他眼睁睁看着我身上长出毛来、看着我变成一个丑陋的怪物，真比死还难受！……
洛基轻声叹道，诸神在上，亲爱的……你可能真的爱上他了。
与此同时，柯蒂斯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黯淡。他没有点灯。想到黑暗会让那双眼睛恢复光明，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他的手始终按在胸口，一只兽爪抓过的地方。
夜幕像合欢花一样，徐徐闭合起来。杰克在魔法师的房间睡着了，抱着那件缺了袖子的旧衬衣。他梦见了狮子，染血的箭，深渊前的背影。
（TBC）
法师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