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医生的口罩上方露出一对圆溜溜的可爱大眼睛,若不是小薛就在身后,而医生手中又握着足可令世界毁灭的拔牙器具,说不定我会调戏则个。
我先问,您会给我打麻药吧?
医生:让我先看看……咦,竟然是乳牙啊。唉,早就松动了嘛。回头问小薛,你还带她到医院干什么?你替她拔掉就行了。
小薛喟道,她不让。
医生指一指椅子,躺下吧。
躺下来,我就被恐惧压垮了,就像并不是自己躺下而是被恐惧按倒的。恐惧像一个要强暴我的男人一样骑在身上,我开始哆嗦着流泪,眼泪淌进耳朵里。医生的助手是一个更年轻的青年,他用纸巾替我按一按眼角,惊奇地说,你还真的哭啊?真的有眼泪啊?……
医生这时手执小圆镜和长镊子,坐在转椅上,脚底一撑,倏地滑过来。说,刚才那个三岁的小孩子拔牙都没有哭,你看你。
我只顾哆嗦,不能发言,腹诽道,三岁孩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要哭就哭我的。
这时小镜子冲破嘴唇的护卫,入侵到口中,东拨西拨,与我的牙齿发出些极可怕的碰撞声。我在椅子上不断扭动,小声抽泣。又有一把长镊子伸进来了,摩擦出更可怕的滋滋格格声,还有一些更细微的声音是通过牙齿传递给头骨再传到耳膜。我哭道,不是现在就拔吧?
医生悠然道,不是啊,现在我只是看一看……说着,他的手肘忽然闪电般一缩。
疼痛像黑夜里的火花一闪。
我的牙齿已经被拔掉了。我的最后一颗乳牙。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心中还有一句话在回响:他骗我,他竟骗我!他明明说只是看一看的可是他……
身体像被强暴过后似的瘫软成一片;双手捂住脸,在牙医的椅子上张大尚有余痛的嘴巴,呜呜大哭起来,哭得伤心欲绝。
这时医生早已蹬着转椅滑到桌前去写病历,他的助手把我从椅子上扶起来,给我更多的纸擦泪,再把我推到小薛身上去。
医生又夹着一球棉花滑过来了。来来,咬住,不然流血了哦。哎呀……
我咬住棉花之后,就只剩闭着嘴巴的“唔唔唔”哭声。
小薛像个忙不过来的父亲一样,一面要承载、抚慰我哭软了的身体,一面要接收各张单据,一面要应着医生的话。今天一天不要吃硬东西,勤用漱口水……怎么还在哭,被拔牙吓成这样也挺罕见的……棉球咬半个小时如果不出血了再吐掉,好了去交费吧!
走出牙科诊室,外面椅子上几个等待拔牙的小朋友,惊慌地看着我哭红的眼睛和鼻子。
小薛叹道,你看你把小孩子都吓到了,医生后面的生意只怕不大好做。
我仍怅然道,我的乳牙,我的最后一颗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