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冰雪【33】

冬兵又在医院里住了五天。
这五天,史蒂夫好像很忙很忙。有时夜里他醒过来,会发现史蒂夫不在,在床边回答他、替他倒水喝的是娜塔莎或克林特。
等到他早晨再醒,史蒂夫已经回来了。
他只在第一次发现的时候问过一次,“你去哪了?”
史蒂夫笑一笑,并不正面回答,“你很快就会知道。”
如果是一对男人和女人组成的情侣,这时女人肯定会追问“你到底溜出去干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但两个男人在一起的好处是:他们的相处干脆利落,不黏不滞。冬兵没再问过,只说:“你整夜都不休息,不累?”
“我睡两个小时就够了。”

第六天是出院的日子。他们慢慢走下楼,在医院台阶上沉默地停了一会儿。
这是一切痛苦都结束、一切崭新的未知即将开启的一天。已经是十一月了,但阳光还是暖的。冬兵仰起头,像在嗅着空气中冬天的味道,光线在他额头和鼻尖流动。
史蒂夫引他走到停车的地方去,拉着冬兵的手,摸一摸他心爱的哈雷机车。他先跨坐上去,半转身子,拍一拍自己身后的车座,“过来,你坐在我后面。”
冬兵伸手摸到他的肩头,确定一下自己该坐的位置,然后也跨坐上去。
他有点别扭地调整坐姿,最后发现,最适宜的坐姿就是把身体伏倒在前面那人的脊背上。
史蒂夫:“把你的手给我。”
他握着冬兵的手腕,将他的手臂引过来,像扣安全带一样扣在自己腰间,并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一拍。
——他恍惚想起很多很多月之前,他打算骑着机车去找巴奇。那时他根本不敢想象,某一天他竟能用机车把巴奇载回来。

引擎一阵咆吼,史蒂夫发动了车子。
“去哪儿?”
史蒂夫头也不回地说,“回家。”那声音不仅是从空气里传进耳膜的,还化作胸腔的震动,通过他们紧贴着的地方、直接传导进身体里。

家。
在机车的轰隆隆的声音里,冬兵愣愣地把这个词想了一会儿。
对于他的词汇库来说,这是个完全陌生的词。
词汇库里有——基地。营地。补给站。安全屋。还有……箱子。
但是没有“家”。
他无声地试着念出那个字:HOME,嘴唇轻轻闭合在浊辅音m上,尾音像是一声答允。

大概十几分钟后车子停了下来。冬兵听到不远处有篮球碰在篮筐上的声音,有小孩子骑着脚踏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有猫叫,斜上方某扇打开的窗户里隐隐飘出音乐……
他们下了车子。史蒂夫的脚步声在前面走了几步,他还在原地站着。他听见有一扇老旧的弹簧门被推开的声音,那人说:“进来。”
他循着声音慢慢走过去。史蒂夫说:“注意,有四级台阶。”
他的脚尖踢到了台阶。走上台阶,他被拉进那扇门里。门在他身后“蓬”地一声关上。
一架听声音就知道很有年头的电梯,把他们送到四楼。

史蒂夫握着冬兵的手肘,引他在一扇门前面停下,说出了一句几乎所有人到家之后都会感叹的话:“Home,sweet home。”
冬兵:“这不是你原来那间公寓。”
“你记得原来那个地方?”
“记得。我在你公寓外伏击了弗瑞。”
那些事都像是隔了半个世纪。史蒂夫一面在口袋里找钥匙,一面说:“这是咱们的新家。”
冬兵有点恍惚的样子,“家。”
史蒂夫微微一笑:“就是这世界上只属于你和我的地方。在‘家’里一切都归你管,你想干什么都行。”
“干什么都可以?”
“对,什么都可以,你可以把冰箱装满你爱吃的东西,可以想在浴缸里呆多久就呆多久,可以随便吻我、不用怕别人偷看……”

他说到“吻”的时候,冬兵已经贴身上来,他的嘴唇距离他还有一厘米时停了一下,“可以随便吻,这是你说的。”
史蒂夫随着他的力道向后退了半步,后背贴着门板,两人的嘴唇胶着在一起。在那个吻中间,冬兵扬起右手,扶在门上。

就在他把手掌印在门上之后半秒钟,忽然响起轻轻一声“滴”,门毫无预警、无声无息地弹开了。

史蒂夫正倚在门上,冬兵则把全部体重伏在史蒂夫身上,结果就是:两人猝不及防,一起向后栽倒下去,重重摔进屋里。

幸好地上铺着地毯,摔得并不疼。屋里厚厚的窗帘都闭合着,黑乎乎的,勉强能看清家具的轮廓。
两人在地上同时笑出声来。冬兵压在史蒂夫上面,“你说过,会让我在咱们自己的房间里干你一次,不如现在……”
他的话音未落,房间里的灯倏地亮了起来,照得室内雪洞般通明。
从吧台、沙发后面站起好几个人影——托尼,克林特,山姆,娜塔莎。

那四个人呆呆地看着地上叠在一起的两人。

史蒂夫在冬兵的身子下面艰难地仰头,望向视野中倒立着的同事们,“Hey guys……”
克林特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揿了一下手中的纸筒,好多彩色小纸条嗤地喷出来,“呃,Surprise?”
山姆则向托尼伸出手去。托尼悻悻地掏出十块钱,拍到他手心里,“呐,你前几天输给我那张。”
山姆弹了弹那张纸币,满意地叹一声,“我早跟你们说过,他俩不会用正常姿势进门的……”

“那扇门是我下午给你改装的,算是迁居礼物。”托尼说。这时他们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整扇门上都有指纹读取功能,输入了你和巴恩斯的指纹。”
——这就是为什么冬兵把手按在门上的时候,门会“自动”打开。本来是为了照顾冬兵,这样的设计可以让他不用摸索钥匙和匙孔,然而……
史蒂夫苦笑:“多谢,多谢。”他的脸色仍有点不自然。当众亲吻是一回事,那样私隐的对话泄露了……又是另一回事。
托尼颇为同情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这就是‘墨菲定律’。坏的状况总会发生。”
山姆当然要抓紧机会补刀,“队长我保证:刚才巴恩斯说的什么你们自己的房间、什么‘一次’,我一个字都没听见。我一个字都不记得了。”说完,他心情舒畅地微笑,以大无畏的精神望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冬兵。

鹰眼在房间里踱步。他刚才到达得最晚,只比史蒂夫提前了几分钟,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室内装置,就被拽到沙发后面“潜伏”了下来。他摸摸书柜的转角,又看看茶几、CD架、电视柜。所有家具带棱角的地方,都套上了灰色的、软绵绵的三角状棉套。
娜塔莎正给花瓶注水,然后把大家带来的鲜花插到花瓶里,“那种东西叫‘婴儿防撞护角’。”她伸出手指在自己的眼角点一点,“巴恩斯看不见,所以……”
鹰眼吹了声口哨,心悦诚服的样子。
花插完之后,娜塔莎把一瓶郁金香放在流理台上,一瓶铃兰摆到茶几上去,然后拍拍手,“男孩们,该走了。”
于是大家纷纷起身,乱糟糟地向史蒂夫表示祝贺。史蒂夫把他们送到门口,“哦,等一下,这里上下楼的邻居们……”
娜塔莎点点头:“当然,你的邻居里有神盾局的人。”她笑了笑,“为了这个近距离接触美国队长的名额,局里的姑娘们差点要摆擂台决胜负了。”

复仇者们离开了。他们也知道那两个人最迫切需要的是独处。
门关上的那一刻,史蒂夫和冬兵都松了一口气。
认识新家的过程,现在才正式开始。他们先给刚才被打断的吻续上一个适宜的尾巴……冬兵说:“这些天你夜里都在布置这个公寓?”
“是。”
他告诉冬兵:“托尼帮我做了点改造,室内大部分电器都是声控的,免得你找不到遥控器。”
他拉着冬兵的手,带他逐件去摸屋里的家具。“书柜在这儿……衣柜在这儿,还没来得及买衣服,你先穿我的,以后慢慢再给你添置。”
又引他去摸床。“这是家居店里最大的一张床。”
他看着冬兵的嘴唇一动,抢先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几天不行,得等你的枪伤彻底好了。”
冬兵现出一个有点讥讽的笑意:“你在门外刚说过,家里一切归我管。”
史蒂夫自知失言,只好努力补救,“我刚才说的‘你’其实是说咱们两个人,以后一切事情咱们都商量着来。要民主,不要独裁。”
冬兵撇撇嘴,“说实在的,罗杰斯,虚伪的民主还不如真诚的独裁。”

史蒂夫开始感到独立意识逐渐清醒的冬兵有些不好应付,暗暗吸一口气:“这个以后再讨论。”他飞快地换话题:“床的左边和右边,你挑一边。”
左边是靠外的那一边,右边是更靠近墙和窗子的那一边。
冬兵说:“左边。”
史蒂夫本想说,该受保护的那个人是你,应该让我睡左边。但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只说,“好。”
冬兵听见金属碰撞床头柜的声音,“那是什么?”
“我的盾。如果你挑左边,那我就得把盾放到右边床头去。”

他让冬兵在床边坐下,拉着他的手去摸床头柜上的东西,“喏,你的匕首、折刀、手刺、钢线球,都在这儿。藏到你那一边去吧。”
冬兵逐个拿起他的小玩意把玩,专注得眼睛定住了一眨不眨。他把折刀揿出来又按回去,再将匕首拔出鞘,往上抛起,又准确地接回手中,那表情就像小孩子与他最心爱的玩具失散、又终于找了回来。
史蒂夫看着他的脸,嘴边不知不觉露出笑意。
他忽然“啊”了一声,“我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冬兵听着他的脚步声匆匆进了浴室,然后又匆匆出来。跟随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微弱的、奇怪的声音。
离近了,能听出那是咕哝声。
动物幼崽的咕哝声。

那礼物是……一只小狗。

“阿拉斯加犬。一个月大。”史蒂夫在冬兵身边坐下,把小狗放到他膝盖上,拉着冬兵的手,轻轻搁在它头顶上。
碰触到小狗毛茸茸的脑袋时,冬兵的手微微哆嗦了一下。他先是很慢很慢地挪动手掌,抚摸狗的绒毛,动作逐渐顺畅起来。当狗崽吐出舌头去舔他的手指的时候,他没有躲闪。
史蒂夫在一旁看着,“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由你来取名字。注意,他是男孩子。”
冬兵点点头,却并没随口叫一个名字出来。“他吃什么?”
“我买了幼犬狗粮。喂食也要由你来,这样他才认你是主人。”
没想到冬兵说:“我不会做他的主人。”
“为什么?”
“任何情形的奴役都是不好的。”
史蒂夫怔了怔,明白冬兵对“从属”有特殊的厌恶,“好,不做主人,就让他做你的朋友、助手。”

然后他们第一次在“家”的浴室里洗澡。第一次一起给狗喂食。第一次在“家”放音乐。
“想听什么音乐?”史蒂夫蹲在一堆CD面前,那里面有一半是他自己的,有一半是山姆友情赠送的。
冬兵穿着史蒂夫的T恤,光着腿盘膝坐在沙发上,“这个由你独裁。”他正在喝史蒂夫给他榨的橙子汁,吃饱了的小狗趴在他腿上。
史蒂夫选了比较柔和的pop-soul:Sam Smith的《In The Lonely Hour》,然后他转身去干活,还有好几箱从旧居搬来的书和杂物没收拾。
埋头整理东西的时候,Sam Smith委婉的歌声与小狗的呜呜汪汪声混在一起。
冬兵说:“这个人唱得很好听。”
史蒂夫背对着他笑了,想起山姆的短消息:问题不在音乐,在于放音乐的人。
他忽然听到冬兵说:“富兰克林。”
“什么?”
“你要我给狗取名字。”
史蒂夫噌地站起身来,“你打算叫它富兰克林?为什么?”
冬兵摇摇头,“不为什么。忽然想到的。你不喜欢?”
他没察觉史蒂夫的声音有点异常。“不,这名字很好,非常好。就叫富兰克林。”
冬兵抚摸小狗,从耳朵摸到尾巴,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富兰克林?嗯,富兰克林。”
被赋予国父之名的阿拉斯加幼崽舔一舔冬兵的手,呜噜一声。


冬兵所不知道的是:史蒂夫默默地站着、凝视他一会儿,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书。
那本书看上去还很新,但里面已经有很多页夹上了各种颜色的的标签贴纸,翻页的时候,一片彩色旗帜跟着书页招展。史蒂夫翻到书中某一页,拿起书架上的记号笔,在一个表格里“饲养一条幼犬”的条目下,打了一个对钩。


那本书的名字是《百种心理疾患疗养法》。



Diary About Bucky

Day1:富兰克林

十二岁那年,我跟他在公园里发现一只受伤的流浪狗。他家爸妈不许他养,只能养在我家。他给那只小狗取名叫富兰克林。
当时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虽然是流浪狗,也希望它将来能像富兰克林一样威风、有成就……
富兰克林一直活到我们参军那年。去军队之前,我们买了最贵的牛扒喂他,然后托付给一户家中养狗的朋友。后来在军营里收到那位朋友的信,说它怎么也不肯吃东西,一个星期后就溜掉了,不知所踪。
就像生命、记忆、肢体、朋友、爱人一样,富兰克林也是战争让我们失去的东西之一。

七十多年后的今天,他再次给那只阿拉斯加狗取了一样的名字。
也许只是潜意识里的碎片浮上来,他也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叫它富兰克林,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想,他会记起来的,或多或少。不管他记得多少,对我来说都是额外奖赏。

我和他,有了一个家。
又再次有了富兰克林。
失去的东西,在一点一点找回来。

完美的一天。
……有他在,每一天都那么完美。每一天,都是一颗钻石。

我渴望着一万个跟他并肩入睡的夜晚,渴望着一万个在他身边醒过来的清晨。

29 Jul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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