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某长篇报道,一个丈夫被杀的农妇说:好好一个人,就像被老鹰叼走了一样,说没就没了。

一惊。

这个比喻真好。比那些自鸣得意的比喻句都好。

这大半个月一直在想小说中比喻句的事。比喻是一种耍小聪明的偷懒。下午,第一百次读乞力马扎罗的雪,留心里面的描述。描述必须为目的服务,如果这个目的是抖聪明,那就是二流的了。总靠比喻来推进描述,就不算顶高明。抛掉比喻句是一种自信。


乞力马扎罗的结尾句跟战地钟声的结尾句几乎一样:她/他的心脏砰砰跳着。

而同样也都是面临着死亡,一个已经到来,一个即将到来。

为之一笑。


至今记得第一次爱上海明威的时刻,记得非常清楚。就像忽然爱上一个男人,在某阵黄昏的光线里第一次惊觉他的美:原来他下颌角的线条像风在波涛上的一次滑动,那么好看。

——我只会用爱一个情人那种爱法,去爱任何东西,画家、作家、曲子、电影、小说、雕塑。只知道这一种路径。

那之前已经断断续续读了海明威十年,第一本老人与海,第二本永别了武器,然后是他的短篇们……我读他但是没法爱上他。到第七年的时候,那一年我爱上了纳博科夫,开始知道与一切作者的缘分都需要等待。然后在十年之后,爱的一刻终于来临了。那本不是他最好的小说:过河入林。到图书馆借书顺手捎的一本新版。主角上校照样打着明晃晃的海氏印子,没有太多惊喜。上校和女人吃饭,喝酒,聊天。但就在一串比喻句里,我停下来,屏住呼吸。

非常强悍之后,整部小说躺下来,他柔和下来了,脸上投着温存的阴影,盖着粗重的毛毯,在河中的一条小船上。我就被这一刻打动了。

是剥开核桃壳子的一刻。

之后再重看别的海明威小说,就不一样了。然而我觉得惭愧,因为打动我的不是他的技巧,仍是一组比喻句。


——有些作者,是u had me at hello。有些则需要等待。


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等了一整天》《雨中的猫》那些短篇,心中踌躇满志,心想,哈,就这样的小说,我也可以坐在咖啡馆里在草稿本上一天写一篇,有什么难的?全是对话一行一行地堆起来,真会骗稿费。还有《一个同性恋者的母亲》,恕我直言,那也算小说?

哈哈哈哈哈。那个时候。



17 Dec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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