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力马扎罗的雪》:

有钱的人都是愚蠢的,他们就知道酗酒,或者整天玩巴加门。他们是愚蠢的,而且唠唠叨叨叫人厌烦。他想起可怜的朱利安和他对有钱人怀着的那种罗曼蒂克的敬畏之感,记得他有一次怎样动手写一篇短篇小说,他开头这样写道:“豪门巨富是跟你我不同的。”有人曾经对朱利安说,是啊,他们比咱们有钱。可是对朱利安来说这并不是一句幽默的话。

他认为他们是一种特殊的富有魅力的族类,等到他发现他们并非如此,他就毁了,正好象任何其他事物把他毁了一样。

“朱利安”即菲茨杰拉德。“有人”即海姆自己这篇小说首次发表在杂志Esquire上的时候,海姆用的就是明晃晃的“司各特”,菲茨的名字。

他提起的那篇小说是菲茨写于1926年的《富家子弟》,整个句子是这样的:

我告诉你有钱的人是怎么回事。他们跟你我不同。他们自小就有钱,享受惯了,这给他们带来一些特点,我们坚强的地方他们软弱,我们深信不疑的地方,他们玩世不恭,这个情况不是生来有钱的人,很难了解。他们在内心深处以为他们比我们高明,因为我们得自己寻找生活的补偿和庇护。就是他们深入到我们的世界里来,或者地位降低到我们下面,他们还自以为他们比我们高明。他们跟你我不同

后来菲茨写信给他,“请在以后的小说里谨慎措辞,不要再用我的名字了”。海姆遂把司各特改成朱利安,但他在回信里还是用很糟糕的词句伤害了菲茨。

菲茨很生气,也很难过,可看看他给别的友人的信里是怎么说的:

……我还是喜欢那个人的,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不过,但凡这只爆竹再响一次我就只能拼上我这百八十斤把他放倒了……对话的时候,我倚赖的惟有失败,而他凭借的是成功。我们再也无法坐在同一张桌上了……

就是这件事让我开始讨厌海姆。

菲茨有一种软弱的真诚(他那么真诚地软弱着!)——靠那份软弱,他可怜兮兮却又出奇精准地探索到了人心的极深之处。就像钻进水底摸起牡蛎、撬出珍珠一样。

而海姆所有的是有一种丝毫不怕别人厌烦、且引以为豪的无节制的强硬。

他也太热衷于炫示自己的强硬了!说难听点,简直像露yin癖一样,顽固地要把精ye涂抹到自己每篇小说的书页上。后期他接受女记者采访,光裸上身,故意显出那一身虬起的肌肉,真是特别不登样的行为。自杀这件事是一次最终的暴露——他暴露出他其实根本不够强硬,他惧怕已经到来的衰颓和虚弱怕到了宁愿把脑袋打个稀烂的程度。

他们俩当然很快就互相看穿,在巴黎相遇的时候。一旦看穿,海姆当然就开始鄙视与讨厌菲茨。《移动的盛宴》里写得也够难看的了。

对于聪明人来说,“看透”是并不难的,难的是看透之后怎么样。

后世的庸众总是说什么“他们的友谊”。哪有什么友谊啊!不过是同为那个时代最杰出的作家,不得不有些交往罢了。


女作家乔伊斯欧茨的小说集《狂野之夜》,有一篇以临终的海姆为题,恶意充盈地,详细描写海姆衰老之状:脑袋长满脓疮,双脚和脚踝浮肿,上厕所时肛门排出血块,平常坐着都会小便失禁,尿液从他松软垂垮的阴jing前头一滴一滴滴出,一身尿臭味的睡衣裤……

——看穿了海姆的女性,都会讨厌他。


由于他写出过那样好的小说(好到每次读都会赞叹),没法不爱他。但,实实在在的,是讨厌他。

23 Jun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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