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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疯狂的事是：送给男朋友一个岛屿。

直到飞机飞到岛屿上空，能从舷窗里看到云层之下、海中央的一块翠绿斑点，直到飞机降落在岛上的迷你飞机场，有人把他们的行李搬上有宽大轮胎的敞篷汽车……柯蒂斯仍然觉得这事不太真实。

穿白制服的司机开车，车子行驶在两边有热带植物的小路上。岛上温度比欧陆高很多，柯蒂斯的手背和发际线都汗津津的，他跟杰克坐在汽车后排，正要说话，杰克的哥哥理查德的电话打了过来。

理查德：……海岛？跟柯蒂斯一起？哼，我知道你为什么躲出国，因为你爸妈今天回国，对不对？……混小子，你倒是提前度蜜月了，你知不知道你未婚妻找到我这里来了？

杰克看了柯蒂斯一眼，把手机调成免提模式，问道，卢克蕾琪雅？她去你家了？

理查德：真去我家倒还好，她到学校来找我，一身酒气，在走廊里哭哭啼啼地问我你到底去哪儿了，我的学生们围了一大圈捂着嘴笑……

柯蒂斯咧嘴做了个“好厉害”的表情。理查德继续抱怨道，你这事办得确实不厚道，你跟柯蒂斯复合没问题，但为什么不先把婚约解除了？

杰克：我忙，没顾上，这次回国我会约她见面的。

理查德：那现在怎么办？她现在就在我家沙发上。

这次轮到杰克惊讶了。她到你家去纠缠了？

理查德的声音静了一下。不是……不管怎么说，名义上她还是本杰明家订了婚的储妃，我总不能让她醉倒在学校不管吧？……我又不认识她家，那就只能把她带回我家了。

他响亮地叹一口气，现在你说我该怎么办？替你照顾完你男人，又要替你照顾你女人！国王陛下真该给我颁一个“皇室救火员”勋章。

这时柯蒂斯朝杰克挑了挑眉毛，杰克无声地张大嘴，表示会意。他跟电话那边说：谢谢你，理查，我又没亲兄弟，你就跟我亲兄弟一样。你听我说，其实卢克蕾琪雅是个真正的贵族淑女，很明事理，她今天失态只是因为喝醉了，我这样对待她确实……

果然理查德颇为忿忿不平：对啊！未婚夫跑去公然跟男人同居，人家姑娘不要面子的啊？

杰克说，你就再帮我这次，劝解一下卢克蕾琪雅，给她做你最拿手的那种芝麻蛋糕……

柯蒂斯转头望着黄昏之际海上粼粼波光，默默微笑，理查德对意大利姑娘的好感显而易见，而杰克的意图也显而易见。

杰克挂断了电话，吐出一口气。

柯蒂斯淡淡说道，理查德说得对不对？你是为了躲开你父母才躲到你的孤岛上来？

也对，也不对。我确实暂时不想见到他们，他们跟我见面了肯定会提起我跟你的事，我想赶在下雨之前再晒一晒太阳……而且这不是我的岛，是我和你的。

什么我和你的？

杰克抬手一指。他指的方向远远能看到一座别墅，房前立着一支旗杆，海风揉动旗帜，柯蒂斯等了一下才看清旗子上的图案。墨蓝底子上印着两只眼睛，一只蓝眼睛，一只绿眼睛。那是柯蒂斯曾在他的“星系”画上添加的标志。

夕阳的金光在那一对眼睛上闪耀，杰克说，这个岛是我外婆给我……和米歇尔的生日礼物。说到米歇尔名字的时候，他脸色一暗。

柯蒂斯默不作声。杰克继续道，岛的名字原本叫“欧吉杰厄”。

柯蒂斯点点头，嗯，女神卡吕普索住的那个岛的名字，我猜这是你的歌剧明星外婆取的吧？

对，我外婆认为自己生涯最得意的角色就是卡吕普索。这岛本来是外公送给外婆的，外婆又转送给我们。现在我把岛的名字改掉啦。杰克朝他挤挤眼睛，你不妨打开手机谷歌搜索一下。

柯蒂斯依言打开谷歌，定位，屏幕上显示“您当前位置为Curk Island”。

“柯克岛”，柯蒂斯与杰克。

柯蒂斯脑中涌上一阵晕乎乎的感觉，像猛喝了一口烈酒，有点上头，他把手机放回裤袋里，轻轻叹息一声，低下头。杰克转头看着他，明白他为何叹息，探身在他眉梢处吻一下，低声说了一句《圣经》中的话：不要为明天忧虑，一天的烦恼一天当就够了。

柯蒂斯抬头笑道，那么今天份的烦恼是什么呢？

杰克看了前面司机一眼，低声附在柯蒂斯耳边说了句话。

柯蒂斯立即大摇其头，不不不，不行，我不喜欢那个姿势。

杰克翻翻眼睛，瞧，这就是我今晚的烦恼。

沙地尽头是一条灰色方砖路，地面微微潮湿，似乎不久前下过雨。他们下了车，手拉手走进去。两边种植着大片九重葛和朱瑾，鲜红花朵在青枝上低头如午睡未醒，花瓣中央一根细长芯子伸出来，就像一根长辫垂下。柯蒂斯随手摘一朵红花别在耳边，杰克笑得弯下腰。

砖路通向一座带庭院的小巧别墅，朝海洋这边有个腰子形的无边泳池。几个仆人在院子里迎接。有人上来询问杰克晚餐几点开、开在哪里，杰克说话时，一只棕红松鼠从不远处跑过去，几步窜到树梢上，不知找到了什么东西，双手捧着吃，柯蒂斯跟那松鼠对视，朝它微笑。

不远处，夕阳即将坠落到海波之中，天空与海面混合着金黄、橙红和玫瑰红的颜色。杰克回到他旁边，说，走吧，换个衣服准备吃饭。

他们沐浴更衣，换上轻便舒适的短衫短裤，也不再穿鞋袜，光脚走下来。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天地一片幽静的蓝紫色。沙子表面还有白日的温暖，踩下去的时候像踩在面粉上，脚趾再踏深一点，就能感到带水汽的凉意。

晚餐餐桌设在沙滩上，仆役们训练有素，手脚快当，餐桌两边架起了杆子，挑着一串串小灯，沙地上摆了十几个微型带玻璃罩的方形烛台，照得白麻布餐桌布成了淡金色。

桌上也有只放了蜡烛的玻璃缸，里面的蜡烛灭了，杰克过去拿起点烛器，一面重新点燃它，一面说，我知道这样的晚餐太常规太普通了，缺乏创意，不过……

他的后颈上落了一个有点痒的大胡子的吻。柯蒂斯轻声说，当然不普通，这顿饭胜过奥林匹亚山上诸神的宴会，宙斯要是看得到也会嫉妒我，因为他身边的男孩没有我的男孩这么美。

他们入座。菜自然很好，酒也香醇，但柯蒂斯并不记得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他滴酒未沾时已醉醺醺，没吃东西已饱得像头等待冬眠的熊。所有感官都餍足到了顶点，再无余力去品尝、消化别的东西。

上完最后一道甜点，人们知趣地退得远远的，整条海滩只剩他们两人，头顶天空里星星一颗颗亮起。四只赤脚在桌子下面踏在一起，时而无意识地轻轻摩擦。

杰克的手伸过来，搭在柯蒂斯手臂上，抚摸他小臂上的毛，又反向把它们搓起，观察臂毛戗起来的样子。

柯蒂斯说，这地方真美。

嗯，我外祖父在印度洋上十几个小岛里挑了一年多，才选定这个岛。他真的很爱我外婆。外婆所有演出，他都一定到场，哪怕坐十几个小时连夜飞回来。

我希望将来能见到他们。他们会喜欢一个大胡子的外孙女婿吗？

会的，因为他们爱我，所以一定会爱你。

默然一阵，柯蒂斯又问，你以前常来这里么？

不常来。杰克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带别的男朋友来过？

柯蒂斯撇撇嘴。本来没想问，不过你都提到了，就问一下。有过吗？

马修来过。不过他来是来干活的，有一年这房子遭遇台风，倒塌的树砸坏了屋顶。马修过来主持修缮，又新建了网球场、水上飞机码头和儿童游乐场，当时我没跟他一起来。怎么样？满意吗？

满意。等等，修儿童游乐场是什么用意？

那是给米歇尔用的。她一直主持着几个关于儿童的慈善机构和基金会，每年她都用皇室专机带一些罕见病患儿、艾滋患者遗孤到岛上来玩，开派对啊，出海钓鱼啊……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柯蒂斯心中一阵割痛，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一握。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杰克反而先开口安慰他，嗨，你不要自责，米歇尔如果还在，现在她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你、帮我说服我父母。

他仰起头，眯起眼睛望着星空。三年前我躺在监护室里，看着医生们的坏脸色和我母亲的强颜欢笑，就知道我这条命并不牢靠……那时我担心的是一旦我死掉，爱我的人一定会心碎，而你，Curt，你也许终生无法释怀。我特别害怕我会成为你们毕生的痛苦，成为你们获得幸福的障碍。

他眼中泛起一圈泪，但仍能把话说完：所以米歇尔希望的一定是，活下来的人要快快乐乐地生活，把她那份快乐也活出来。

柯蒂斯拾起他的手放在嘴边，衔住他的手指。杰克笑一笑，扬起眉脊让眼泪退回去，抬手从冰桶里拿起酒瓶，倒满酒杯。

他们碰杯，说，为米歇尔。

夜色越来越浓，南十字星座和半人马座显得格外明亮，杰克凝视着星座出神，一只手支着下巴，头发和袖口微微飘动。柯蒂斯说，本杰明先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安徒生的《海的女儿》。

柯蒂斯笑了。你想说我像那只救了王子的小人鱼？

不，我才是怀着秘密潜伏在你身边的人鱼。杰克说着，足趾在他脚背上蜷缩起来，搔着他的皮肤。人的足部皮肤感觉不算灵敏，但柯蒂斯仍感到一阵阵麻酥酥，心神动荡。

他说，但王子也是你，所以你一个人分饰两角就行了。

那你演什么？

我？我来演人鱼的姐姐，不，人鱼的叔叔，晚上游到你们的船边，从海水中露出头来，哀怨地说，贤侄女，为了救你，我把胡子剃掉交给巫婆换来一把匕首。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了，杰克说，你觉得故事要怎么改进，王子才会爱上小人鱼？

柯蒂斯说，迪士尼1989年的卡通片不是已经改编成喜剧了嘛。他哼唱起那版电影的主题曲《深海之下》。Under the sea, under the sea……

杰克忍着笑等他唱完，说道，卡通片的改编改得太多，几乎是另一个故事了，我是说如果坚持安徒生的设定，该怎么改？

柯蒂斯说，那可就难改了，安徒生给王子的爱设置了一个非常没逻辑的前提：他一定会爱上真正救他的人……

杰克叫道，怎么没逻辑？我不就爱上救我的人了吗？

柯蒂斯慢悠悠看他一眼，故意说道，咱俩情况不同，我那么温柔可爱，说话声音又好听，你爱上我是理所当然的。

杰克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状似遗憾地摇头。我真想把你这话录下来，再穿越回三年前播放给那时候的你听——那时候要让你承认这个简直赔上半条命！

柯蒂斯挥挥手，一时事有一时说法，你别打断，我还没说完呢，要让这个故事变成喜剧，只能这样改——王子和那位公主的婚礼不也是在海上举行吗？小人鱼的祖母父亲大可以掀起一场风暴，让王子再溺水一次，让小人鱼再救他一次，这次一定要等到他醒来，问，到底谁是你的恩人，认清了没有？

杰克笑道，那公主呢？

柯蒂斯一拍腿。转折的地方就在这里：公主是被小人鱼的表哥、什么公爵之类救起来的。好，按照安徒生的逻辑，公主当然爱上了救她的人。她跟王子说，好了咱们解除婚约吧，我也要嫁给救我的人，把我的灵魂分给他一半。于是，王子娶了小人鱼，公主嫁了人鱼表哥，四个人双双在海底世界过上了幸福生活，大家都有了不朽的灵魂。好，大团圆！放片尾曲，出演职人员字幕。

杰克立即鼓掌，啪啪有声。

他们喝光杯子里的酒。柯蒂斯站起身。好了，我要到海里去浸泡一下我的鱼尾巴了。

杰克笑道，我也去，我要抓一只叫塞巴斯蒂安的寄居蟹，让它给我唱歌。

他们冲进海浪中，互相泼水，扑腾跳跃，又潜到水底拥抱亲吻。人类最初的十个月生命在水中度过，因此在水中总会感到格外松弛愉悦。直玩到力尽，他们湿漉漉地从水里走出来，啊地呼叫一声，手拉手一起向后躺倒在沙滩上。

月光银亮，锡箔似的镀在面孔四肢上，他们转过头，四目对视，彼此眼中的人都像星辰一样发出晶光。

杰克翻个了身，趴到柯蒂斯身上。

柯蒂斯说，你要干什么？

杰克贴着他耳朵说，要不咱们就在这里……他的手已经向他裆下伸过去。

柯蒂斯抓住他的手。不行，回去吧。

岛上只有我和你，他们不会偷看的，不用怕。

不，Jackie，现在我浑身都是沙子……柯蒂斯忽然笑了，低声道，那位兄弟身上也都是沙粒，你想体验一下“磨砂浮点”的感觉？

杰克吸一口气，弹起身来。不想！走吧，去洗澡！

 

浴室是露天的，躺进浴缸仍可以看得到星星。两人在浴缸里舒服地泡了一阵，发现架子上只有一套毛巾。柯蒂斯披上浴袍出去，找仆人要了另一套毛巾，回来发现杰克的头歪靠在浴缸边缘，已经睡着了。

柯蒂斯坐下来，看着他的脸，看一会儿，进屋去把浴巾铺在床上，又回来，把杰克从水里抱出，抱进屋里，平放在浴巾上，给他抹干身子、头发，再抽出浴巾，搭在床脚更衣凳上。

杰克睡得很熟，呼吸平稳，亦如海上潮汐。

柯蒂斯在杰克身后轻轻躺下来，伸出一只手挨着他脊背，那一点温暖已使他心中平静喜乐。他也睡着了。

 

他醒来时，杰克不在屋里。枕头上有一张便签——

睡不醒的Curt：

    到隔壁睡美人剧组去吧，人鱼剧组开除你了。

    （我去海滩跑步了，很快回来。）

                   不管在哪个剧组都是你的王子：J

柯蒂斯看得嘴边含笑。他把便签放到嘴唇上吻一下，珍惜地拉开床头抽屉放进去。

他跳下床，伸个懒腰，拉开窗帘，金色阳光立即充满房间。

真是无与伦比的假日。

他打开衣柜找衣服，杰克替他准备的衣裤都是白蓝两色。在海边穿别的颜色，自己也觉得格格不入。柯蒂斯随手拉开下面一只抽屉，口中咦了一声。

那儿放着一堆带鹿角、狗耳朵、兔耳朵的半圆发卡，还有带别针、能别在身后的小鹿尾巴、兔尾巴、猫尾巴……

他捞起一把，捻着那些毛茸茸的东西，想起杰克说，米歇尔之前常带病孩和孤儿来办聚会，这一定是当时准备给孩子用的化妆道具，忘在这里没有收拾。

他忽然心中一动，挑出一个鹿角发卡和配套的毛球鹿尾巴，到浴室里，对着镜子给自己戴上，尾巴困难一点，需要把内裤脱下，别好，再穿起来。他转身打量屁股后面的尾巴，试着扭动两下，尾巴跟着晃来晃去，自己也忍不住笑。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即冲回卧室跳上床，掀开被单，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住。

门钮咔嚓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他听见杰克的脚步声进了浴室，哗的水声传来，杰克似乎在洗手。

柯蒂斯缩在被单下面，拼命忍住笑。一听足音从浴室走进卧室里来，他霍地跳起，侧跪在床上撅起屁股，把被单一撩，嘴里说道，喜欢吗，本杰明先生？

被单从眼前飘落时有一秒钟遮挡了视线，但柯蒂斯已经怔住了。

面前站立的人竟不是杰克，是个陌生中年人。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孔他在报纸、网站、电视上见过无数次……

那是杰克的父亲，塞拉斯国王陛下。

塞拉斯打量着柯蒂斯赤裸的胸脯、头上的鹿角、屁股后的尾巴，脸上露出跟杰克一模一样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啊，杰克·本杰明先生是否喜欢，尚不可知，不过塞拉斯·本杰明先生只能给出否定答案了。

（TBC）

海边的柯蒂斯↓（胡子？说过是拿去跟巫婆换匕首了嘛…）

海边晚餐↓

杰克的未婚妻和哥哥理查德，在不同时空已经做过两次情侣啦↓

（左《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右《电子梦：菲利普迪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