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天津人,是多么不希望自己的城市出现在了“XX加油”“今夜我们都是XX人”这种句式里。


我的家乡,一个没落多年的老工业城市,如今几乎褪尽三大直辖市的荣光,发展步履迟迟,早已退到北上广深等等城市的后面的后面。帝都魔都妖都,多威风的昵称,虎虎有生气,而我的家乡是“哏都”。一个小丑似的面貌。你们先忙着,我给大伙说段儿相声儿……

昨天上午,我在北京的斗室里,逐个回复外地朋友询问“无恙否”的短信微信,电脑右下角弹出腾讯新闻弹窗,标题(大致)是:北京空气不会受天津爆炸影响。

我很少生气的,但那半分钟是真生气了。

不过想一想,这其实就是天津的角色和政治地位。朱棣建都北京,天津三卫是拱卫京都的军事建置,没有列入行政系统。雍正年间才诏改为“天津州”。津门津门,天津是座门。五方杂处,九河下梢。

她有点像大户人家的妾,也沾一点荣华富贵的光,也喝两口满汉全席的汤,但总归是扶不正,要看大房的脸色。


我小时姥姥家,隔两条街,有个破旧西洋式小二楼,院子里长年堆蜂窝煤,晒床单,养鸡。我跟人进去摸过蛐蛐儿。长大才知道那个小院叫“静园”,是溥仪带着婉容和文绣从北京出逃后的寓所。

满清皇室后代女作家叶广岑的小说里说,民国那时候北京人想看洋楼、吃西餐,得去天津,上租界地的“起士林”。

当时的大军阀几乎都在天津有小楼,万一事不谐矣,好有个“退身步儿”,还能大隐隐于天津,当个寓公。

民国畅销作家张恨水小说《啼笑因缘》里,樊家树和何丽娜在天津见面,何小姐说,天津别的没什么,只是新电影都是先在天津上映,然后才拿到北京去放第二轮。

12年还是13年,夏季罕见暴雨,北京城有人淹死在自己车中,大家都在忙着悲痛、问责,忙着“拷问城市的良心”。而天津人呢?坐着大澡盆玩漂流,大街上开摩托艇、划气垫船,上步行街逮小鱼,愣是当节过了……因为这个上了门户新闻的头条,冠以标题“欢乐的天津人们”。好多同学特地过来跟我说:哎呀妈呀,你们天津人心真大!

这是极少见的几次家乡上头条的经历。

总之吃喝玩乐这种事,天津似乎能占一点先。其余不论。

(哦,岐山书记打老虎,天津“第一虎”公安局长武长顺落网,这也是头条。)


自打出来上学就在外地长住,每年只回几次天津。说实在的,我在这方面比较冷感,不爱家乡菜,从来不跟旧同学联系、聚会,对家乡虽有香火之情,惜无恋栈之意。当初迫不及待要走远一点,很想留在粤地,但扛不过父母要求,作为独女,还是回了北方。

天津作协邀请加入的时候,我费了很大力气、找了万般借口,婉拒了。

众人之中,每当被要求讲几句天津方言,我总是说:天津话很粗鲁的,女生说起来不好听,不讲啦。

昨天在报道里看到有受伤的消防队员给母亲报信,“妈,我够呛了”。这是一句很典型的天津方言句子,我甚至能模拟出那句话的发音顿挫。

这时才感觉到,灾难与我有着这样难以捉摸又难以割舍的关系。


报道里还说,十多年前,“全国消防看天津”。


家乡上大头条了。家乡的名字被全国人民咀嚼在嘴里。而我真希望永远没这种头条的机会。

我愿家乡好。我愿乡土靖晏,乡人平安。我愿所有城市都不会出现在“今夜我们都是XX人”这个句子中。

14 Aug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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