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全研究生院都被调去高考阅卷。每年,教育部领导视察,慰问,讲话:“同学们辛苦了,上万学子的命运就掌管在你们手中,时间紧任务重,大家要高效率、高质量地完成阅卷任务……我再重申一条纪律:阅卷期间,不许接受任何媒体采访!”

阅卷时间,10天。

语文卷分古文、现代文等部分。古代文学、文献学方向的人负责古文阅读、诗词句默写,现当代文学、文字学、音韵学等方向的人负责现代文阅读、文段概括。

每天有给阅卷人的额外甜汤,几大钢桶在楼下一字排开,每天不重样,芋头绿豆白果银耳紫薯百合……还得凭条领取,每天早中晚上楼之前,先站着满饮一碗,然后掷碗,登楼。

挂上工作证,走过重重保安的盯视,进教室,在电脑前坐下。组长们(导师们)分发启动系统的优盘。插盘,输密码,打开评卷界面,界面上方是窄窄的一条卷子扫描图像,点鼠标右键,有打分窗口弹出,在窗口里点击分数数字,再点击“提交”,自动弹出下一张卷子。

每天早8点到11点半,下午2点到5点,还要加几个夜班,晚7点到9点。这样一共10天,死死坐在电脑前,浑身只一根右手食指不停点鼠标。

(因为阅卷伤眼,上级还给每人发一瓶珍视明滴眼液。)

组长会随时关注组员的平均分和分差曲线,分差不能太小也不能太大,要保持平均值,并一直不断抽查每人评完的题目。出现误评的概率很小。

而且,都心知一分之差,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都很小心。

评过的分数可改动,但只限改动三次。某一次有张卷在最后一回改动的时候,我错点了“空白卷”,把那道题整成了零分,又再不能修改,吓得哭出来,觉得自己造孽了——当然,后来导师用他的权限帮我改回去了。


记得看龚自珍的传记,龚才高运蹇,科场蹭蹬,全因字太丑。科举考试,答卷字体必须“方正圆光”。偏偏龚又是倔强性子,偏不练字,一手烂字走天下。

从前觉得以字取人有点过分,但“立场决定观点”,阅卷的时候才深感把字写好太重要了……

 彼时,目光不停地飞掠过一张张卷子,最期望眼前出现一副字迹清晰干净的卷面,若是字还能写大一点就更好。

最怕那种字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的卷子。那些古诗词句默写题,必须看清每个字的每一撇每一捺,每次看到那种蚂蚁字,就得扑到电脑屏幕上,睁大眼睛找错字。

然而有时就算把眼睛挖出来贴到屏幕上,有些字也还是看不清。

 

某道题里有个“悬”字,第一天看到卷子上写到“悬”,我就给分了,然而后来身边负责复查的导师提醒:“注意啊,有人在悬里面画的是三横。”

所以我还要给他们数横杠杠……

留心数了才发现:十个人里至少有三个,都在悬字里面画了三横。画清楚了还好,还有一些蚂蚁字,“县”字的小框框里面黑乎乎涂成了个瞎疙瘩。


虽然有些同学的字,那真是,一见到就觉得“臭气扑鼻”,但还是要忍住不悦去扒拉。有的臭字之中,藏着真理——每个采分点都写对了,满分!

倒是那些字迹花团锦簇、一见就让人满心欢喜的卷子,有心成全,尽力想给他多找几分,无奈找了半天,一个关键词也没写出来,或者理解上根本错误。零分。


百分之九十的卷子,都是:语法不通,错字连篇,乱用成语,胡解古诗。

“悠闲”这种词,百分之八十的人写成“优闲”和“幽闲”。

“百无聊赖”。我记得改一天卷子,能写对的人不到二十个。各种“百无闲赖”,“百无寂赖”。

“孤独”。就这么简单的词,居然很多人写成“狐独”。不是笔误,因为底下他就一路“狐”下去了。


作文卷是博士师兄们、博士后师姐们负责。中场休息,我总会跑去问师兄:有好玩的作文吗?

师兄总会说:有个P!全是现代八股。你试试,看一会儿你就想吐了。

我也凑到他电脑上瞄两眼,确实都是空话套话,年纪轻轻的,写文章都像老公务员,没意思得紧。

因此我就十分地不羡慕他了。


每份作文的阅卷时间其实只有五秒左右,因为,“时间紧任务重”。

扫一眼,能看出这位同学的大致水平,再扫一眼,扫些语句,就可以打分了。

真正特别好的,或者有争议的,他们会停下来,跟导师们商量,交由“上级”决定。

也有“好玩的”作文——师兄让我看一张作文卷,空白的,上面只有一行又大又丑的字:老师我困了,我先睡,你看着给分吧。


所以再看那些一本正经分析高考作文题目的,着实感觉没有什么卵用啊。阅卷人可得有时间阅才行啊……

(我高考作文颇认真地写了一篇将近两千字的小说,沉船前的人性、救赎什么的。这样想起来,有点亏。)


效率大致这样:我的某一个下午,阅完876份卷子。是小组第一。小组里手脚慢的大概一下午是四五百份。

大家都说累死了。实在累死了。

10天阅卷结束,立即发钱。如果评卷数量低于规定指标,会扣一点钱,超额的有奖金。那天晚上没人去食堂,所有人都成群结队出去吃大餐了。导师还会额外请大家吃顿好的,作为奖励。


09 Jun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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