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是给盾冬合志写的。故事接《美国队长:内战》。巴基从静滞仓里出来之后安好新手臂,跟史蒂夫回到布加勒斯特隐居度蜜月。为区别两个人的日记,巴基的部分加黑了。
啊,已经不知多久没写过这种甜甜小短文,我以为自己都把糖罐子搞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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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0
新左臂安装完成、初步通过测试的次日,巴基提出要离开。
虽然触发词已经成功解除,其实手臂复健尚未完成,医疗团队建议他做完复健项目再走,但他非常坚决。提恰拉阻拦未果,提供私人直升机未果,最后叹一口气,皱眉微笑。
我猜,黑豹对我和巴基的关系一直有些好奇。
Day 0
我只跟国王说了一次“谢谢”,因为我不知道说多少才能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最后我对他说,陛下,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国家领袖。他露出一个领会和承情的微笑,伸手拍拍我肩膀。
瓦坎达的黑皮肤姑娘都很可爱,笑起来牙齿雪白,瓦坎达的水果很甜,风景也美,但是我觉得我报答国王的最好方式,就是尽早离开瓦坎达。
虽然触发词问题已解决,可我仍然是个潜在的大麻烦。
临走前,医疗团队的塔特博士跟我谈了谈。要完全自如地控制义肢还需要一段时间,我跟他们保证,会认真完成复健项目、记录复健日记,并把进度发给他们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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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1
就像所有普通游客一样,我在火车站小书店买了一本《简明罗马尼亚语》小册子,用几个小时车程来回读了几遍。巴基坐在我身边座位,凝望车窗外黄昏的田野,夕阳的金光透过窗玻璃投在他脸上。他有时会低声纠正我的发音。车厢很空。大多数人都低头看书或玩手机,大多数人耳朵里都塞着耳机。“冬兵”事件已经过去半年了,我们是安全的。
他的罗马尼亚语相当流利。他解释说,罗马尼亚地区曾被苏联长期占领,九头蛇的特工都会一些罗马尼亚语。
下车后,我马上首次试验我的罗马尼亚语——我在第一个带雪糕车的报刊亭前停下,打算给他买一支冰棒。
我相当自信地说:%&…¥#=~*@#。
报刊亭的老板瞪大眼睛望着我。什么?您说您要什么?
他在旁边低下头笑出了声,在我怔住的时候,他迅速跟老板解释了几句,老板才点点头,俯身从冷冻箱里取冰棒。
走出几步之后他给我解释:你刚才说你要一个“地震”,冰棒在罗马尼亚语里跟地震读音相近。
这根罗马尼亚“地震”是蜂蜜味的,透明冰块里冻着一片玫瑰花瓣。尝了一口,糖的甜味有点粗糙,但这冰棒真美。美妙不一定存在于先进、高级与精致之中。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他想回到这里。
我也知道这冰棒是他特地给我选的。
Day1
今天一天几乎都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大巴,火车,地铁。晚上睡在旅馆里。
新手臂比之前那条轻六磅左右,走路时需要注意掌握平衡。使用手臂时,接口处仍有痛感。手指的抓握和力量都还不能准确控制。
在餐馆吃晚饭,左手按弯了三根叉子。最后我不好意思再装作把餐具碰到地上、喊服务员换了。史蒂夫替我割开了肉排。
……为什么是布加勒斯特?为什么想回去?我原以为史蒂夫会问。我准备好的答案是:那里的Ursus黑啤特别好喝,我想带你去尝尝。
可是他根本没有问,似乎只要我说出来,那就是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
跟他在一起非常舒服,舒服到我下意识会感到警惕。“太……”的东西似乎是有副作用的。
一旦抛开那个官方身份,他就变得极端温柔,无法形容的温柔。我觉得自己像是、像是一颗毛栗子在大雨里落下来,掉进泥里,现在却被捡起来,放在柔软的雪白毛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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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2
我没问他打算住多久。上午我们出门找房子租的时候,他轻车熟路地带我乘公交车,然后步行几百米到了一个住宅区。
我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
他说,对,就是我被抓住的地方。接着他挑挑眉毛,一副“谁也不会想到我会回到这儿”的得意表情。
距离我进入这幢大楼找到他、德国特种兵们把楼梯楼板炸得一塌糊涂,已经过去半年多了。一切犹如昨日。犹如昨日我才在那个幽暗的房间里转过身,转身看到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他,提着一小袋李子站在门口,望着我,双眼仿佛两潭湖水。
如今破损的楼层早已修好,居民生活也早就恢复正常。楼下花园里有供老人闲坐的休憩椅,有供孩子玩的沙池。
我去向管理员询问是否有公寓出租,讲价、交押金和预付租金时,他溜达到花园去了。
等我定下七楼一套带简单家具的房间,拿到钥匙,去花园找他,见他盘膝坐在沙池的沙子里,跟一个小男孩认真地把打湿的沙子砌成城堡。
我站在几步外的秋千铁架下看他们玩。看他把左手插在帽衫口袋里,右手握起一把湿沙加固在城堡底部。忽然一位提着购物袋的女士从我身边急急走过,回头用带着惧意的怀疑眼光瞪我一眼,快步走到沙池边,拉起小男孩离开了。
小男孩手里提着放小铲的塑料桶,一面被妈妈拽得歪歪倒倒地走,一面回头向他挥手道别。他也向男孩挥手。
他从沙池里站起来,走回我身边。我替他拍打裤子上的沙砾时,他笑道,他妈妈把你当成想偷小孩的坏人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一个大块头男人躲在暗处,满脸痴笑看着小男孩玩耍,似乎确实……不像是转悠着什么好心思。
晚上,我们在新公寓睡了第一晚。比他之前租赁过的房间大一些,仍是卧室、餐厅、厨房一体,只提供一张单人折叠床。
他没跟我争论谁睡床垫,谁睡地板,而是很干脆地把床上枕头被褥都掀到地下,再把床折叠起来,倚在墙边。
我睡靠墙那边的地板。他睡靠厨房那边的地板。
Day2
今天完成两百次握拳与伸张,一百次逐个屈伸手指。接口处神经仍有痛感,有时会有牙齿过敏时,那过电似的一下疼。
我想买点抑制疼痛的药物,想想还是算了。我不希望史蒂夫知道。
白天我在公寓楼下花园里跟一个小男孩玩沙子,他说要造一个《权力的游戏》里临冬城那样的城堡。我用右手手指跟他一起在城堡外墙上捅窗户眼,他问,你的左手怎么了?为什么戴手套?天气又不冷。
我说,那条胳膊现在有点毛病。
男孩很了解地说,我以前腿上也戴过矫正器,夜里还挺疼的,你的胳膊疼不疼?
我说,是,夜里挺疼,但我能忍住。
在超市买东西。新公寓需要的杂物装满了两台购物车。我尝试用左手抓起酸奶盒放进购物车,努力控制力度。第一次手指太松了,酸奶盒掉了回去,再尝试一次就成功了。第二盒也很顺利。到第三次时,神经似乎痉挛了一下,手指一紧,盒子捏爆了,乳白黏稠的液体流了一手。
他说,看来以后只买两盒酸奶,就不会有问题了。
第一顿在新公寓里做的晚饭:煎山羊烟熏肠,炖菜,煮肉丸,又热了两个牛肉汤罐头。切菜是他切的。我试着用左手持刀,切西红柿,力量还是没掌握好,太轻了切不到底,加一点力气,刀子就猛地捺下去,在砧板上压出一道深深刀痕。
他说菜很好吃。不用他说我也看得出来,他快要舔盘子了。我很得意。虽然我基本只有一只右手合用,厨艺还是比他强很多。
临睡前试着左手使牙刷,把牙床捅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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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4
上午我和他穿过喷泉广场,去家具店买折叠餐桌和椅子。已经走到路边,他忽然说你等一下,转身跑回广场。
我远远见他跟一个穿狐尼克玩偶装发传单的人说话。不过直到下午我才知道那番聊天的内容:他也订了一套玩偶装,并搞到了一箱子长条气球!
他的玩偶装是派大星。
同样,这次我也不打算问为什么他决定穿玩偶装、卖气球。
陪他去租赁店取玩偶装、步行到广场,他把自己套进派大星里,露出两只胳膊一张脸。我说,你也等我一会儿。我穿过两条街,找到一家文具店,买了画架、颜料、纸笔和两只帆布凳,扛着家什回来,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支起画架、凳子,像一个替人画像的街头艺术家一样坐下。
我得陪着他。而且,如果他是个卖气球的,我就该是个卖画的。
出乎意料,那边派大星的生意已经开张了,有一个被爸爸抱着的小女孩指示父亲回到派大星面前,我听到她说,我要蓝天鹅。
派大星朝小女士微微鞠了一躬,就抽出一根蓝色长条气球,双手弯折、拧转……
只听“砰!”地一声,他把气球捏炸了。
小女孩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格格笑起来,以为这是附赠的乐趣环节。
接下来……他弄爆了四只半成品天鹅,脚边一片蓝色碎片。女孩的父亲问,蜜糖,要不,算了吧?你也知道派大星是世界最笨的海星嘛。
我的派大星答道:不,先生,我已经打算振作起来,练习做一只勤奋的好海星了。
他大概用了六次,才成功把气球打好了第一个结。小女孩打个呵欠,从爸爸胸前口袋掏了一枚硬币递给他。派大星,这是定金,我下次再来拿天鹅好不好?
满脸流汗的派大星叹一口气说,好。
你可不要忘了给我做天鹅。
你也不要忘了来拿天鹅。
我猜到他的想法了——练习用长条气球编结动物,这就是手指的复健。得相当灵活、力量控制得极好,才不会把气球捏爆。
就在我躲在画架后面微笑的时候,发现几步之外有个胖胖的黑发姑娘正小心打量我,指指画架,以带澳洲口音的英文问:画像?
我只好说,来吧,请坐。
那姑娘欢欢喜喜地坐在对面小凳上,摆出甜笑,说,请把我身后那幢好看的建筑画上去,当然,如果可以,也……把我画得漂亮一些行吗?
派大星那边断断续续传来气球爆炸声,没顾客的时候,他在抓紧练习。我数着那砰砰的声音,心里担忧他那两盒气球就要用完,手底下三心两意地刷刷刷。
画完了。我把画架转过去给女顾客看。黑发姑娘把两手举在胸口,小幅度地鼓掌。我有些惭愧,因为整张画里我画得最认真的不是她,是背景里喷水池旁卖气球的派大星。
她扫了一遍画面,说,您没有签名?请签上名好不好?
我想了想,在右下角写上“S·R”。
她面上忽地呈现出忸怩神情,伸手把画纸翻过来低声说,介意写上您的手机号吗?今晚我和朋友打算去酒吧,您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喝酒?……
黄昏时分,派大星和画家先生收工回家,路上买了两根“地震”吃。
回到家,他从冰箱里拿出食材,一样一样摆在流理台上,思考晚饭的搭配,我从裤兜里掏出今天赚到的列伊,排出来,又敲敲桌子,你赚到的钱呢?上交。
他看我一眼,摸出一枚硬币放在我的纸币旁边。就是第一个小顾客给他的那枚。
只有这点?
他把长发顺到耳朵后面去,淡淡说道,后来没成功的那几次,我没找人家要钱。嗨,帮你的厨师扎一下头发。
我去床头柜上找到橡皮筋,绕到他身后给他扎辫子。终于憋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选派大星?
他不回头地叹一口气,这都不明白?星!星星!
哦。
辫子扎完,他拿起一个青椒,试着用右手抛到空中,再用左手接住,失败了,青椒碰在他手掌上弹开。我一伸手接住了青椒。他朝我眨眨眼,那个让你画像的胖女人一直在向你献媚,必定是看上你了,她找你要手机号了吧?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然后双手在自己身上来回摸索。窃听器!你把窃听器安哪儿了?
他哈哈大笑,笑得弯下腰,眼睛都不见了。
我真喜欢他开朗的笑声。
晚上我洗碗的时候,他靠在水槽旁继续练习抛青椒。在最后一次接住的时候,他的手指没控制好,把青椒捏碎了。
收拾完满地青椒碎末,他绕到我身后。我感到后背压上来一个温热的、沉甸甸的身体。他的脸颊贴在我脊椎骨左侧,声音柔柔地穿透身体,进入耳膜。嘿,你在布鲁克林给人画像的事儿,还记得吗?
记得。玛姬,薇琪,桑卓拉,考特妮……
Day4
复健进程: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在广场上卖长条气球,锻炼手指。给气球打结真难啊。今天我捏爆了所有气球,没有一次成功。
史蒂夫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支了个画架,装作是个街头画家。
以前在布鲁克林的时候,他也曾经到街头给人画像,赚零用,兼锻炼人像画技术,他的第一个顾客是我。我的画像被钉进画框里,立在一边作为“广告”。不过他的生意不怎么好,那时全国经济萧条,有闲钱和闲心坐下来让人画像的着实不多。
于是……想跟我约会的姑娘,我告诉她们要先去XX广场,找那儿的金发小个子青年画一张画像。
画像就是“跟巴基约会的兑换券”。出示一张署名史蒂夫罗杰斯的炭笔画像,可以跟我吃一次饭,或看一次电影。
我惊讶的是,时隔七十多年,史蒂夫竟然还能叫出所有那些女孩的名字:玛姬,薇琪,桑卓拉,考特妮……
后来他知道了我的把戏,就放弃人像艺术家这项职业了。最后一次,他到我家来把一张自画像往我面前一拍:听说现在全布鲁克林的姑娘都知道,有一张这玩意就能跟巴恩斯先生约会一次?
我们在沙发上笑成一团。我记得我说,哦,史蒂夫,姑娘们应该拿出一点买丝袜的钱资助未来的艺术家,等将来你出名了、作品值钱了,她们会感谢我的。
后来那些画像怎样了呢?那些姑娘会不会始终珍藏着美国队长为自己画的人像、作为传家宝?……
关了灯,我和他都在自己的褥单上躺下,过了好久,我听见他在黑暗里说,嘿,现在我再拿一张自画像,还能跟你约会吗?
我笑了。啊,我的史蒂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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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7
今天是户外市集日。管理员昨天早晨就开始提醒我们:小伙子们,市集一定要去!东西又便宜又好!接下来他就带着缅怀的表情,讲起他多年前去市集买野蜂蜜,那姑娘说档上没货了,要他跟她回家去取,回到她家,他就连蜂蜜带美人一起尝了个够……
我的罗马尼亚语程度还不足以完全听懂,后来巴基给我翻译了一遍。他对这故事的评价是:如果有人说让你跟她回家取货,我得跟你一起去。
市集上人很多,东西果然又便宜又好,殷红饱满的樱桃才卖4列伊一千克。我还挑到了一张满意的黄铜行军床。点数钞票的时候,他捧着刚买到的一块蜂巢走过来,点点头,很好,军医院里都用这种床。
我说,这床结实。
床底下带着四个轱辘,后来我们把东西堆放在床上,当购物车推着走。又买了两大罐农民自制果酱,两串能当健身房里“战绳”一样舞动的粗长熏香肠,半麻袋胡萝卜茄子青椒,树墩子大小的一块芝士,还有一个翠绿的西瓜——我挑好西瓜,巴基忽然飞快地跟女摊主说了几句,我还在琢磨是什么意思,摊主已经微笑抱起瓜,抄起身边一支尖细的小刀,在上面刻字。
刻完了,她把瓜转过来给我看。上面一行英文:与心爱的人一起吃我,我会更甜!
我转头,看到巴基笑嘻嘻的脸。
采购结束,我们就推着那架床招摇过市。走到半截,他也坐到床上,靠着土豆麻袋让我推着走,还打开一个果酱瓶,用手指蘸果酱吃。
我说,你太重了,中士,下来。
他得意洋洋地说,我是病号,我的胳膊不好使,队长,我就得呆在病床上。
我低头看着他。既然是病号,你把果酱瓶放下,病号饭里可不包括果酱和蜂蜜。
下午照旧去广场卖艺,我跟他出门前把口袋装满了樱桃。派大星不练习编气球、也没有人需要画像的时候,我们就遥遥相望,一起从袋里摸樱桃吃。
心形的罗马尼亚樱桃,每颗都甜得像一个吻。
Day 7
今天复健进度:手指可以迅速屈张并飞快打出数字;能用左手拿纸杯接水喝,不至于把纸杯捏烂了。
弄炸了二十五个气球,结成了一个气球小狗,卖了5列伊。
回家路上路过花档,用那5列伊给史蒂夫买了一支花。一支奶油色的重瓣风信子。到家后史蒂夫把它插在墨绿的啤酒瓶里。
我做了晚饭,他照例以舔盘子式的激情打扫一空。
饭后吃那个刻字西瓜。史蒂夫在西瓜下面垫了厨房巾,我站远一步,吐一口气,瞄准方向,左手一掌劈下去。
这次力量掌握得很好,西瓜裂开两半,没有变稀烂。他非常捧场地鼓掌。
接下来由他处理:他把瓜瓤搅碎,又把冰块扣进去,再倒进一点酒。我和他一人捧着一半西瓜到楼下花园去吃。
晚风像他的手指头一样温柔。我问,罗马尼亚的西瓜是不是特别甜?
他说,是,特别甜。
我刚吃到三分之一,他的那一半就吃完了(他吃东西总那么快)。我说,来吃我的吧。
他说,好。然后他手执勺子探身过来,吻了我。
他又小声说了一遍:特别甜。像“地震”一样甜。
我跟他一直吻到西瓜里的冰块全部融化。不过最后他还是发出了呻吟:你的左手……抓得太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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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9
一切都愉快而顺利地推进,除了我的后背——昨晚他吻我的时候,左手抓在我背上,激动之下忘记控制力量。今早我在盥洗室的镜子里照照,背上青紫了一大片,几乎能看出手指印。
今天他的成功率提高到三分之一,成功编结出了一只蓝色蜗牛,一头骆驼……只是用时颇长,有几个顾客等得烦躁不已。
那个穿狐尼克玩偶装发传单的人已经到别处去了。除了我和巴基,广场上另有几个每天都来的卖艺人,有一个操纵提线木偶的中年人,他的木偶是个唱意大利歌剧的胖女伶,给他投钱,他就会跟木偶唱双簧,捏着假音唱《蝴蝶夫人》里“晴朗的一天”,或《弄臣》中的“女人善变”。
还有个表演肥皂泡艺术的男孩,他戴着帽子和口罩,用拴着细绳的两根棍子在空中飞舞,转动,能拉出极其巨大、中间带有夹层的复杂肥皂泡。小孩子们特别喜欢这个,追赶着浮在空气中的泡泡欢叫。他会让孩子站在中间,在他们身边拉出一条环状泡泡带,让他们开心地大叫着用手指戳破。
我给人画像的时候,背后时而有一些人停下来看热闹。画完,顾客离去,人们也散去。那个肥皂泡艺术家叼着一根棒棒糖站在那儿,没离开。摘掉口罩,原来是个模样清秀的罗马尼亚男孩,一身旧T恤和满是裂缝和破洞的牛仔裤。
他用英语说,嗨,你好,美国仔,你们美国男人都这么性感还是就你这样?
我差点想说“离你十米那个派大星比我还性感”,不过我嘴上说,谢谢,你的英语真好。
他说,我大三到伦敦做过交换生。我叫安东涅。
我叫史蒂夫,你是艺术系的?
是啊,现在我在布加勒斯特大学念研究生。你赚得怎么样?这几天你的顾客不少。
还可以。你呢?
他自豪地说,我的学费都是我自己挣的。希腊的大学生只会上街示威,而我们斯拉夫民族年轻人有脚踏实地、刻苦工作的基因。
我朝他比了个拇指。他又朝我挑挑眉毛,我猜——你在这儿画画不是为了钱吧?
我笑而不语。
他下一句是:你是不是暗恋那个卖气球的派大星?打算追求他?
Day 9
今天复健进度:我可以用左手切菜了。
找史蒂夫画像的大部分是女顾客,坐在那里当模特的时候,她们的朋友还帮她拍照。结束时几乎所有女人都要求一个拥抱。我想,她们不是想要一张炭笔素描像,只是想花一小笔钱,名正言顺地近距离端详他,然后跟他抱一个。
那可是美国队长哟,世界头等的性感怀抱——只不过她们不知道而已。
我拿起水瓶喝水,感慨地看着他。啊,现在的史蒂夫,不再需要我帮他招徕女性顾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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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2
大雨整日未停,街上像多出了很多细细的河流。今天一整天呆在家里。拉肥皂泡的男孩今天没有收入了。
我们买了一台新电脑和电唱机,所以今天几乎都用来在网上买东西:书,老唱片。
他脸色一直不太好,皱眉躺在沙发上看小说(在旧货市场淘到一套老版福赛斯间谍小说,有《万无一失的杀手》《豺狼的日子》等等,他很喜欢),看一会儿又把书丢开,手腕搭在额头上。
我反复问了好多次,他才告诉我,机械臂接口处“有时”会觉得疼痛,颈椎不舒服,头疼。
我给瓦坎达的塔特博士发短讯,五分钟后得到回复:不必担忧,是正常反应,痛感会随着时间逐渐消失,目前不建议用药物,可热敷镇痛。
我烧了些热水,倒进一个最大号的沙拉碗里,放入毛巾,等毛巾吸饱热水,再捞出来拧个半干。他躺下来,枕着我一条曲起的腿。我把冒着热气的毛巾敷在手臂接口处,压紧。他眯起眼睛,显得满足又困倦,长发柔软地散开,右手垂下去缓缓抚摸我的小腿,脚踝,脚背,最后搭在脚趾上。
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雨的帘幕,雨声绵密低沉,令人安心。房间里安静,潮湿,犹如薄雾弥漫,充满温和怡人的气息。
Day 12
雨下了一整天。手臂疼,不是剧痛,但令人心烦。颈椎经过多次改造和修补,有旧伤,也有丝丝酸疼,牵扯得脑袋里面也疼。
最后我还是跟他讲了。
他用很热的热毛巾替我热敷。疼痛逐渐缓解的时候,就像从肩上卸掉一个沉重包袱一样舒服,轻松。
他另一只手的手指抚摸在我头发上,从发际线向里缓缓耙梳、按压,问,是这里疼吗?还是这儿?……他的大腿在我后脑和脖子下面,又结实又暖和。
天堂会比这个更棒吗?应该不会了。
他换了一次热水,又回来。我故意跟他说,我打赌你这样够不着我的下巴。
他“哈”了一声。巴恩斯先生,跟队长打赌会输得很惨。
我说,你试试,我输了就我洗碗。
在我颠倒着望上去的视野里,他的面庞一点点低下来,一点点变大,最后以身体打对折的姿势,嘴唇落在我下巴上。
他在那儿呼着热气,低声说,你输了……不过我知道你根本不是想打赌。
这还用说吗?我就是想让他弯腰亲我。我想要他各种姿势的吻。我挪动了一下,双手伸上去抱着他的脖子,咬住了他嘴唇。
也许打败疼痛的不是热敷。是他,和他的吻。
当他亲吻断臂接口的时候,我甚至错觉那儿活力充盈得能再长出一条胳膊。
中午叫了外卖披萨,我就躺在他腿上吃。我们比赛谁能把奶酪丝拉得最长。
晚上雨变小的时候,我再三跟他保证我已经差不多好了,他才让我起来做晚饭。他出去买东西,回来时手中抱着一大束芍药。
花瓣上还带着亮晶晶的雨珠。
我先吻了他,又吻了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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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6
巴基的左手越来越熟练了。这几天我们发明的练习是:早晨他用平底锅做班戟和煎蛋,用左手持锅柄,把饼和蛋朝餐桌上的盘子甩过来。他需要用很柔和的力量,让食物走一条抛物线,终结在盘中。
不用说,前几天班戟和煎蛋飞到了墙上、床上、地上……但是今天,两个煎蛋都顺利降落在指定地点。
下午派大星先去了广场,我去查探附近一家小健身馆(网上找的),问了问开放时间,办好了会员卡。以后巴基可以开始练习打沙包和打我了。
我买了两杯咖啡,背着画架到广场找他,发现派大星坐在喷泉池子边上,身边是那个肥皂泡男孩安东涅。
他们居然在聊天,有说有笑的,那男孩把手搭在巴基从玩偶装里伸出的膝盖上。
我喝掉了自己那杯咖啡,把给他准备的那杯放在脚边。夜幕降临,收工回家的时候,我才把早就冷掉的咖啡塞给他。
他倒不介意,接过来就喝。
我问,那肥皂泡人跟你说了什么?
他斜眼看我一眼,居然回答:以前我泡妞的细节也不是全都告诉你,对吧?……
Day 16
今天的复健进展:早晨用左手捏破蛋壳,打鸡蛋成功;用左手拿平底锅,把煎蛋甩到盘子里,两次都成功了。晚上去了健身馆,练习左拳练了两个小时。
下午,肥皂泡男孩主动过来跟我搭讪,我正把绿气球和黄气球拧成一只爬椰子树的猴子。
他说,嗨,你好。
我用罗马尼亚语回答他,你好,你不用说英语,我可以讲罗马尼亚语。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你的罗语讲得这么好?
“啪”,猴子的肚子炸了。我只好专心跟他说话,我以前在这里住过一年,因为工作。
他嘻嘻一笑,在喷水池的石头边沿上坐下,拍拍他身边,过来过来,聊会儿天。
有什么好聊呢?……不过我不善于拒绝人,所以还是过去坐下了。他问,你是哪儿的人?
美国人。
咦,真巧,这么小的广场上居然有两个美国人。
我明知故问,另一个是谁?
那个给人画画的大个子,金发蓝眼睛的。你认识他吗?
……不,不认识。
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觉得那个家伙暗恋你。
我有点惊讶。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每天我跟史蒂夫一起下班时,他早就离开了。难道他跟踪我?
他自动往下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信,哥们儿,跟你讲,这些天我经常过去看他画画,他每张画都把你画进去了。
我心虚地说,是吗?我是背景的一部分,画我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你见过有哪个画家画人物用三分钟、画背景倒花了十分钟吗?他连你下巴上的胡茬都画得一清二楚!
唉,天啊,史蒂夫!他还真不会掩饰。我在心里骇笑,但嘴上只能含含糊糊地敷衍这个热心人。哦,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那男孩想了想,问,你对他有感觉吗?或许,我可以帮你们拉拉线。
我差点笑出来——他要帮两个每天亲吻每天睡在一起的人拉线!
当然我脸上还是很严肃的。为什么要帮我?
他颇为豪迈地说,天下穷卖艺的都是一家人,得要互相帮助!……
我心里有点感动,瞧,罗马尼亚人就这么可爱。但我说,不,不用了,我对那家伙没兴趣。
晚上,史蒂夫似乎有点不痛快。他不痛快又不肯直说的样子真可爱。为了让他开心点,我做了新甜品:无花果浇奶油,再撒上杏仁和橘皮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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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0
今天周日,我和他没去广场,带了一袋陈面包去海鸥公园散步、喂鸟。碧清湖水中成群绿头鸭游弋,围湖有一条很长的步道,有老人散步,有年轻人骑自行车。
我们坐在树下长椅上时,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红色气球皮囊。我说,休息日就不用练习了吧?
他摇摇头,不是练习。我看着他把气球吹起来,然后很熟练地拧出一个结,再绕啊绕,忽然他手里就出现了一朵玫瑰花。
他把玫瑰花送到我眼前,眨眨眼睛。今天是D-Day。
Day 20
今日复健进程:我能用左手喂鸽子、抚摸鸽子的羽毛,没有把它惊走;给史蒂夫编出一支气球红玫瑰。
今晚我打算试验我给自己订立的最后一个目标。只要完成这一项,手臂复健彻底完成了。
我要用左手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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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21
早晨醒过来的时候,感到世界像包裹在一团金黄色泡沫里,一切都比昨天更可爱更新鲜。
昨天在公园里,他告诉我“今天是D-Day”时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到晚上,他关掉灯,过来吻我,吻出了那个“意思”。
他跟我并排躺着,左手先按在自己胸口,等热了才伸下去,握住了我的那样器官。当然,金属总还是比肉体的温度低。
他的手指慢慢收拢,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他像实验员盯着白鼠一样,观察我的表情,问,如果握得太紧,你要告诉我。
我说,不,我不会告诉你,要完全由你自己掌控。
说实话,一开始我心里有一股做人肉实验品的悲壮(因为有很大概率,他在激动之下左手会造出一次痛不欲生的事故),所以前面的段落几乎没有快感。
而后来……后来,我的“长条气球”被他编结成了带球茎的郁金香。
……他去洗手,洗手回来,满面得色,举起左手向我摇一摇,晃动五根金属手指。您的队员左先生康复归队!
我问,咱们什么时候放弃卖艺、跳槽到别的职业里去?
他说,我的第一位小顾客还没来拿她的天鹅呢,我得等她。嘿,咱们给那个肥皂泡男孩安东涅来个惊喜吧。
下午派大星仍然站在老地方卖气球,我也还在原处画画。安东涅在挥舞他的肥皂泡。各自接待了一波游客之后,安东涅把木杆放回肥皂液桶里,叼着棒棒糖走过来,看我画画。
画纸上只有一个派大星,玩偶装里露出英俊脸蛋,正微笑把一支气球鹦鹉交给一个男孩。安东涅嘴里啧啧有声,嘿,我的朋友,你真的坠入爱河了,毫无疑问地。
我转头认真地看着他,点点头,是啊,我决定今天向他告白我的爱意,你觉得怎么样?
安东涅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真的吗?说实在的,我跟那家伙聊过一两次,我已经尽力说服他了,可他好像对你没感觉,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纽约兄弟,我祝福你!
他挥舞棒棒糖像挥一把剑一样,伸臂一指,喊出叶芝的墓志铭:Horseman,pass by!(骑士,前进!)
Day 21
今天下午三点多,我的第一个小顾客再次光临,这次她是一个人来的。我飞快地编结了一只蓝天鹅,她拿在手中端详,露出相当满意的样子,说,我会把天鹅放在浴缸里,让她游泳。派大星,谢谢你。
我说,是我要谢谢你,亲爱的。
四点一刻,我放下手里的气球,看着史蒂夫朝我走过来。那个肥皂泡男孩安东涅在后面望着他,又望着我,满脸善意的担忧。
他在我面前站定,这是我们约定好、演给安东涅看的。我低声说,嘿,你至少该说点什么,你不是上过舞台演过戏吗?
他也低声说,那时候我手里有台词小抄,现在又没有。好吧——我爱你,巴基。跟我结婚吧。
约定里没有“结婚”这句。我说,等等,这个是台词吗?
他微微一笑,不是台词,巴基,跟我结婚吧,我一直想等你完全恢复了就求婚。现在就是时候了。跟我结婚吧。
该死的!这家伙擅自加戏份加台词!我觉得脑袋有点昏沉,不过我说,当然!……我是说,我当然愿意,队长。
他眼里有点亮闪闪的。我说,好了,现在你可以吻派大星了。
我们就在广场喷泉之前亲吻了。我听到那男孩安东涅发出惊叫,路过的人在鼓掌。但很快我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在我鼻翼旁嘶嘶作响,宛如会永远停留在那里。
我觉得,现在我终于恢复成了一个完全健康、快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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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来天家中有事,全家忙成一团,我只有很短的空闲能摸到电脑,每天只能写一小会儿。馋写小说的瘾像犯毒瘾似的难受。不过一点点攒出一章,《尘与镜》明后天应该能更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