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毒(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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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对是HE绝对是HE;绝对是传统意义上的HE 】

21

他们紧贴着睡了一会儿。

不是面对面的睡姿。其实面对面时,弓起的膝盖总会把两具身体顶向两边。只有其中一个转过身,给出一面脊背,另一个的胸膛小腹才可无缝隙地贴合上去。

放弃四目相对,方能亲密无间。

这简直像一种关系的隐喻。

杰克和柯蒂斯同床的夜晚并不多,有时因为国王太忙,有时是因为拌嘴,杰克牙尖齿利改不了,国王也有脾气,凌晨四点翻身下床就走,但那些时候杰克心知错在自己。柯蒂斯有一副宽厚的胸脯,能承纳、消化他歇斯底里的温存,不仅如此,有时杰克觉得他是有点享受这个的。

累得太狠,反而难以一下子睡着,他背后柯蒂斯的呼吸倒很快沉下去,调到了酣睡的波段上。杰克在黑暗里默默微笑,如果让母亲来评价,她肯定会说:干惯苦力的泥腿子都是这样,一碰枕头就睡着。

不用猜他也知道,这四十多天柯蒂斯没一夜能睡好过。国王的呼吸绵长地喷在他后颈上,国王的一只手搭在他髋骨上,虚虚抓着,像是梦里也怕他跑了。经年不洗、被晒褪色的旧窗帘遮住光,外面是一整个漫长的白昼,五光十色,与他们毫无关联。

 

中间杰克醒过一次。柯蒂斯正在盥洗室里关了门打手机,说话声闷闷的。他困得太厉害,没听几句就睡回去了。

到中午时候,柯蒂斯也醒了。身边是空的,盥洗室里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

他从床垫上坐起来,双脚落地,膝盖高高撑起。

杰克还没出来。他忽然明白了,站起身,几步走到盥洗室门口,扭动球形门钮。

转不动。门从里面锁上了。

他曲指在毛玻璃上敲了两下。Jackie,把门打开。

里面没声音。

他沉声说,如果门被我踹坏了,房东只会找你麻烦不会找我。

在他的腿脚蓄好力、就要抬起来的时候,那个被摸掉色的南瓜纹球体转了一下,门松开一条缝。

他反倒愣一愣,才在门上推了一下。

杰克靠着马桶坐在瓷砖地上,仍然只穿那件丹宁布衬衫,纹身从衣襟里露出来。瓷砖缝渗水,衬衫一边衣襟拖在污水里。他头倚在后面墙上,瞪视柯蒂斯,投来一副难受得没力气发怒的虚弱目光。

他说,你……

只说了一个词,他就转身掀开马桶盖子,探头进去,搜肠刮肚地呕吐起来。

洗手池旁边有只木凳,墙上没有安小柜子,凳子就成了洗浴用品支架:一块肥皂,没有肥皂盒,搁在快餐饭盒盒盖里,一把牙刷一支牙膏以相依为命的姿势交叉竖在一个带破口的玻璃杯中。那就是全部了。柯蒂斯把牙刷牙膏拿出来,用玻璃杯灌满水,在杰克身边坐下来等。

他也坐进了一块污水里,水和瓷砖的凉意立即穿透他的四角内裤,他没动弹。

杰克吐完了,又抽了一会儿气,缩回身。柯蒂斯把水杯递到他嘴边,他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地漱口,再吐进马桶里。

柯蒂斯抬起身子,替他按了抽水阀门按钮。

在一阵哗啦啦水声里,杰克瘫坐回墙边,提起手背蹭嘴角,由于乏力,动作像慢放镜头似的。

他一直带着怨恨盯着柯蒂斯,那样子简直是凶相毕露了。你喜欢踹门进来看这个?看我的丑态?看我怎么像妊娠反应似的吐出胆汁?!

柯蒂斯不理会他的怒气。杰克在这种没法保持体面的时候也是没法保持冷静和风度的。但他得平静,平静出两个人的份。

他在心里打了几种腹稿,才说,你本不该对我锁上任何一扇门。

杰克冷笑道,你也可以说“国王已经攻占的城堡不该有任何禁地”。

基利波国不是我的私人城堡。

但我是。

他说完这句,身子忽然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往前一踉跄。

接下来又是一轮呕吐,吐得喔喔有声。

柯蒂斯探身上下抚摸他的脊背,眼睛看到别处去。没有窗户的、昏暗狭小的盥洗室,眼睛溜一圈够看两遍,那张长期充任洗浴品架子的木凳,凳面和凳脚都有点糟朽了。

这一轮吐完,杰克趴在柯蒂斯肩头,口风软了点,但还是没好气。你就是不怕我吐你一身是吧?

柯蒂斯笑一笑。又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我认为我已经赢得这个权利了。

杰克没说话。半晌,他伸手在柯蒂斯肩上一搭,慢慢站起身,往屋里走,走到床垫边就提前闭上眼睛,整个人像跳水似的倒塌下去,再蠕动到毯子里,把头遮住。

毛毯里还存着一丝柯蒂斯的余温,碰到他那边微热的毯子就像碰着他的腿脚,杰克心里一片黯沉。

他听见柯蒂斯在床垫边坐下。他蒙着头说,你还睡吗?我可要睡了。

你箱子里那支针管,是什么?

吗啡。

道格拉斯给你的?

卖给我的。这幢楼的人都跟他买过药。医生让他给病人用吗啡,他会想法抽出来一点,存起来卖。

你还没成瘾吧?

没有,你没看出我还没开始用它止痛吗?……Curt,我累死了,让我再睡几个小时吧,晚上我还得弹一夜琴呢。

 

杰克再醒过来是下午了。有一瞬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房间里怎么多了几个人?有人正往他手上扎针头,他才知道是被扎醒的。针头连着橡胶管,一个简易输液架立在床垫旁边。那个蹲着用胶带固定针头的人,正是他的好邻居道格拉斯。

杰克蹭地坐起来就要拔针头,却被道格拉斯伸手按止。他那样子几乎是哀求了。

他低声说,詹米亲爱的,求你别动弹,为了我,别动行吗?天,你到底惹了哪个帮派?爱尔兰帮?

杰克慢慢躺回去。他们威胁你了?威胁你什么?

道格拉斯往身后看了一眼,有个医生正在那儿整理一架四轮医疗推车上的药物。他又压低一点声音。两个蒙着脸、拿着枪的人,其中一个说,如果我不能说服你乖乖接受注射,我那些偷药卖药的事就……

他五官团皱,做了个痛苦表情。你也知道我这种移民考出护士执照有多难,万一执照被吊销,血腥基督,哈利路亚,我真完蛋了。

杰克感到一阵巨大的滑稽感。他嗤地笑出了一声。贵为一国之尊的柯蒂斯一世,竟用这种招数。

道格拉斯又看看架子上悬挂的无标签输液袋。不过你别怕,我是反复问过他们、不会给你注射毒药才、才答应的。他们说只想轻微惩戒你一下,绝对没有生命危险。喂,你到底得罪谁了啊?

杰克故意做出沉痛表情。得罪谁也不用提了,算我倒霉……反正,你欠我一个人情。

道格拉斯如释重负,拍拍胸脯,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等过了这一劫,咱兄弟什么都好说,以后你想要什么药,给你五折,不,三折。

这时那个医生过来,从杰克的手臂上抽了一点化验用血,又在道格拉斯肩上拍拍,示意他离开。

道格拉斯以看黑帮杀手的惧怕目光望着医生,跟杰克挥挥手,退出门去。

那医生留下来,也并不看杰克的脸,只给他测血压,听肺,轻声说,本杰明先生,如果您不配合、导致我不能完成我的工作,我也会……

被流放,是吧?杰克喟道。

医生不答话,算是默认。

这时房门开了。


先进门的是一大束白花。杰克一下以为是柯蒂斯回来了,但立即发现不对,花冠水平线上方甚至露不出捧花人的脑袋。

是个小个头儿青年。埃德加。

医生站起身,过去隔着花束跟埃德加耳语几句,便蹑足走出去。门关上的时候,埃德加还在四处张望,找能插花的地方,并毫不掩饰地现出对这陋室的讶异。

杰克指了指盥洗室。那里有个铁皮桶,可以放花。

埃德加意义不明地瞥他一眼,不出声地走进去。不旋踵,他捧着铁桶出来。长茎的雪白玫瑰百合西番莲立在桶里,与黑铁皮相衬,居然有种特异的美感。

他把桶不轻不重地墩在杰克的床垫旁边,咚地一声,听得出是有情绪的。

杰克躺着一动不动,只看着他。埃德加把医疗推车推到墙角,回来盘膝坐下来,双手托住腮帮。

你是被派来当看守的?

埃德加哼了一声,文不对题地答道,柯蒂斯要见什么什么国的部长,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他又往四壁看了看,困惑不已地啧啧两声。你居然肯过这种日子,穿这种衣服!我记得以前每年时尚杂志评选着装品味榜,你总是前三名。

杰克短暂地恍惚了一下,那些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目注铁桶里的百合花,伸出带针头的手捻一下花瓣,低声说,看这百合花,所罗门王极荣华的时候,他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

这是《圣经》里的一句。

埃德加面上的诧异之色加重了。杰克朝他苦笑,那是个有和解意图的笑。

但埃德加并未动容,他挪动一下交叉的双腿。你知道是我帮柯蒂斯找到你的吗?

知道,他跟我说了。

埃德加笑了一下,笑得有点不自然。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之前他甚至怀疑我故意瞒报你的消息?

没有。你瞒报了吗?

埃德加把目光挪到那束花上去,又转头去看漏缝的木地板、关不严门的衣柜。当年我跟柯蒂斯住的第一个出租屋比这个还糟糕。他是从医院把我弄出来的,我出了工伤,因为是童工,根本没签劳动合同,建筑公司出了一点医药费就想耍赖,医院不肯再治下去。柯蒂斯一边打工一边照顾我,晚上就坐在我身边读护理书和法律书。没钱请好律师,他靠自学法律把那家公司告赢了。所以后来我才没截瘫,才能又站起来,跟他搞游行、打游击、打攻坚战,替他挡枪子儿。

他终于把眼睛转回杰克脸上。所以他说出怀疑我的那句话那一刹那,我感觉比挨了枪子儿还糟。不是因为他说错了,是因为他说对了。我确实想要瞒报!我根本不想让他找到你。

他把脸往前探。因为杰克本杰明对他是致命的东西,有你在,他永远好不了。这个你自己知道吗?

杰克耸耸肩。我知道,我这不已经替你放逐了杰克本杰明、又狠狠惩罚他了吗?

埃德加眨眨眼,颇为意外。奇怪,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人有点意思了。

杰克笑道,所以你要是疏于看管、不小心让我逃跑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埃德加审视了他一阵,叹气,摇头。不行的。后来我也发现了,你在,他好不了,你要是不在,他可能会没命。他会弄死自己的。

杰克一阵心酸,但仍竭力掩饰。不会,你们国王强壮得像头牛,被人拿枪扫射加车祸都死不掉,这种事更不会要他的命。

埃德加歪着脑袋瞧他,再次摇了摇头。他简直白喜欢你一场,杰克本杰明,我发现了,你根本不了解他。

 

输液袋空了。埃德加伸手替他把针头拔了下来,手势相当不客气。

杰克看看墙上的钟。下午五点。他苦笑道,如果我说我现在得换衣服去上班,你肯定会笑出声来吧?

令他意外的是,埃德加说,不,我不会阻拦你。柯蒂斯吩咐过,你想去上班,门是敞开的。你换衣服我需要回避吗?

 

黑珊瑚酒吧招牌上的霓虹灯没有亮。门上赫然挂着牌子,“内部整顿,暂停营业”。

杰克惊得张口结舌。他转到后门去,后门没锁。里面一片安静。托马斯和另一个侍应生正整理库存酒箱,把窖里的箱子搬上来逐个清点。

杰克问,暂停营业是怎么回事?

托马斯直起腰,咧咧一边嘴角。嗨,中午忽然有卫生视察官员过来,说咱们违规售卖食物、卫生不达标、消防通道堆积杂物什么的……妈的,墙边靠了两个拖把也算堆积杂物?

咱们只卖酒,并没卖食物啊。

吧台不是有个迷你玻璃柜吗?老板的丈母娘闲来没事做的纸杯蛋糕放在那儿寄卖,一枚硬币一个……哎,什么违规什么不达标,这明显是想找茬嘛!肯定是老板得罪什么人物了,自己还不知道,现在他正满世界打电话求人疏通呢。

杰克长叹一声,心说这是国王陛下御驾亲征、亲自动手找你们麻烦,即使真给你们求到手眼通天的人物,可能解封吗?不可能的。

托马斯拍拍他夹克后背上的天鹅。回去吧,詹米,权当放假休息,你看你的脸色多差。我们也这就回家了。

 

杰克慢慢踱回去。

他拖着脚步上楼,轻轻一转门钮,打开门。

一股浓浓的食物香气像暗器似的从门里冒出来,瞬间打中了他。

 

他走进屋,把门在背后关上。腰系围裙的柯蒂斯从灶台前回过头来,向他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

火上一只铝锅,锅里咕嘟嘟作响,那种鲜美的香气就是从锅中冒出来的。

房间里没有餐桌,杰克平时吃东西都是站在灶台边,就一杯热水,狼吞虎咽一通算数。现在地上铺了一大块碎花布,装白花的黑铁桶放在中间,四周规整地摆放高高低低的碗碟,几碟已完成的菜,两副刀叉摆在两边,竟然还有两根长蜡烛,粘在两个空啤酒瓶瓶口上,像一片低矮建筑中的双子摩天大楼。

柯蒂斯关掉火掣,继续用汤勺搅拌锅中汤水。闻起来还不错是吧?蘑菇玉米羹汤,放了点鲽鱼,医生说鱼肉不能多吃。

他尝尝汤勺舀起的东西,点头,对自己颇满意的样子,不回头地笑道,我以前在意大利餐馆打过大半年工,偷学的手艺总算还没忘光。

他端起锅,把汤小心地倒进一只汤盆里,捏着汤盆的边沿,端过来,弯腰,放在花桶旁边,又挪动碟子,让其余碗碟拱卫汤盆;随后直起身,一面双手绕到腰后解围裙,一面介绍自己的作品。凉拌芦笋番茄,菠菜鸡肉,燕麦蜂蜜蛋糕。你不能吃太多甜食,热狗那种东西也不能再瞎吃了。

杰克一直站得像根盐柱。

柯蒂斯说,室内野餐,这主意怎么样?你肯定很想嘲笑我的厨技,对吧?先坐下尝尝。

于是杰克走过去,席地而坐,呆看着那些红的绿的黄的,一片繁荣富足、特别兴致勃勃地过日子的景象。

他的心乱得像梳子齿上缠绕的落发,一时说不出话来。


柯蒂斯弯身用打火机点燃两根蜡烛,过去关了灯,屋中立即烛影幢幢,家具的黑影都增大了几倍,投在墙上。

他走回杰克面前,席地坐下,小心地把自己的长腿折叠起来。长睫毛的黑影投在他脸颊上,像一排极细的合欢树叶落在那里。

除了他被照亮的脸庞和身躯,其余都是浓浓淡淡的黑暗。

杰克凝望着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会,我怎么会嘲笑你的厨技?他略苦涩地一笑,而且我的味觉剩下的也不多了。

柯蒂斯低下头,把玉米羹盛进两只汤碗。现在你不能喝酒,等你能喝了,我跟你一起探索你父亲留下的窖藏。

他擎起带耳朵的汤碗,手臂停在空中。杰克不得不也端起碗,跟他相碰。


柯蒂斯轻声说,为你的健康。

杰克笑笑。为你。


(TBC)

30 Mar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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