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直到在病房里看见完完整整的、沉静睡着的史蒂夫,巴基才终于放下心。
虽只是中度脑震荡和一些外伤,但医院给罗杰斯医生提供了最好的病房,是平常用来接待富豪资助者、医院董事们的豪华套间。
房中灯光柔和,脚下铺设象牙白的地毯,连沙发都是意大利家具,复古榉木扶手椅前边还设置了搁脚凳。
护士长亲自来查房,她做完注射之后,对眼巴巴瞧着她的巴基微微一笑,“罗杰斯医生可能还要好几个小时才醒,您不妨回去等。”
巴基使劲摇头:“我就在这儿等。这里比我自己的公寓还舒服呢,舒服得我一分钟都不想离开。”
陆续有人到病房里来送花。巴基越等越困,他在扶手椅上打盹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发现病房里的花变多了,有大束的玫瑰、铃兰,还有一枝一枝的百合。史蒂夫的头从左边转到了右边,还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巴基继续睡去,睡不实,朦胧中听到房中不时有人蹑足来去。而他每次醒来都会发现房间中的花多了几捧。
时至晚间,他抖擞精神,目不转睛地等待,终于如愿等到了史蒂夫醒过来那一刻。
病人粗重地呼吸了两声,头颅在枕头上转侧,浓得像一整块实质的睫毛抖动。
巴基全身绷紧,猛地又有了新忧虑:似乎脑震荡会有失去记忆的后遗症?……
就在那半秒钟内,他脑中已经飞快地奏响了哀怨优美的小提琴,画面里的他每天早晨到疗养院探望白发苍苍的史蒂夫,与他打招呼:您好,我是詹姆斯巴恩斯。而史蒂夫每天都会疑惑地问,您是谁?对不起,我不记得我认识您。巴基含泪微笑,我么?我是世上最爱你的人,你也曾那么深切地爱过我……
史蒂夫睁开了眼睛。
巴基焦灼得胸腔紧缩,吸气都吸不进肺里。他听到那人低声叫道:“巴基?”
他的心从喉咙掉回了胸腔,长长松一口气,“太好了史蒂夫,我刚才居然还担心你会失忆呢,够傻吧?……”
史蒂夫的目光却呆钝地挪到一边去,“咦,房间里好黑,为什么不开灯?”
巴基跳了起来,脸色惨白,“史蒂夫!你的眼睛!”
下一秒钟,史蒂夫笑起来。
巴基止住了扑上去拥抱他痛哭的势子,怔了怔,立即攥紧拳头在空中槌动。冷汗已经爬满了脊椎,“该死的!史蒂夫,你这混蛋!”他双眉紧皱,嘴巴却咧开一个劫后余生似的笑,吞不回去的眼泪到底还是掉下来,落在被子上,啪嗒两声。
史蒂夫愧疚得要命,想抬起手替他擦擦,发现手臂被三角巾固定住了,“巴基,对不起,我……”
“没事。视力真的没受影响?看东西跟受伤之前没变化?”
“有一点变化——你看上去比昨天更好看了。”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巴基的心再次悬起来,听完整句话,他再次呼出一口气,“我求你把笑话和情话收一收,明天再说,行不行?……需要我叫护士吗?头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这次他得到又老实又简短的回答,“不要护士。疼。要喝水。”
巴基起身去倒了杯温水,迷你吧台的架子上应有尽有,他选了一种瓶子最漂亮的蜂蜜,倒了几滴在水里,又从广口玻璃罐里抽了一根吸管。
史蒂夫却拒绝吸管,“我可以坐起来喝。”
“你能不能多躺躺、不要逞强?”
“放心,巴恩斯先生,我自己就是医生,我懂得分寸。”
巴基咕哝了一句抱怨,揿下按钮把床头升高,执着水杯凑到他嘴边。史蒂夫把水咕噜噜喝光,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却说:“还是渴。”
“我再倒一杯给你。”
“不……我渴饮的是你。”
巴基出神地凝注自己的情人,那双蓝眼睛镶在憔悴的脸上,光亮略微黯淡,却别有一种疲乏虚弱的美。
他喃喃说道:“我不是警告过你、把这种话收起来明天再说吗?……”然后他把自己的嘴唇像一杯水一样送到他嘴边。
两人的下巴都生出一层薄薄胡渣,蹭磨的时候发出嘶嘶声。
吻完了,巴基坐直身子,手心贴着史蒂夫的额头往后抹,让头发倒下去,露出发际线上的花尖,稍迟,手掌又顺着脸颊边界滑下来,握住他的腮帮。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严肃的哀伤和心有余悸,甚至有一点认真的生气。
史蒂夫就像能读到他的心思一样,“你在外边等的时候,是不是想象了很多遍我死了的情景?”
巴基点头,“是。我还有点生气,因为你置我于如此痛苦的境地。”
“还有什么?”
“还有点后悔。如果我早知道医生是如此高危的职业,当初我可不会跟你去喝咖啡。”
“现在知道也不晚。”
巴基叹了一口气,以严肃和哀伤的语气说:“不行,晚了。”
他们鉴赏了一阵地上和桌子上摆的花,巴基给史蒂夫逐个念花束里的卡片:
“愿您那双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早日恢复神采--倾慕您的蜜雪儿(我是五楼放射科的护士,但愿您记得我)”
“向真正的英雄史蒂夫罗杰斯致敬!如果那帮消防员害您受重伤,我肯定会在给他们打针的时候故意打错地方的。”
两人一边念一边笑。
“巴基。”史蒂夫叫他的名字。巴基抬起头问:“想要什么?”
史蒂夫不回答,脸上出现为难的样子,抿紧嘴唇,上下唇边缘出现好些皱褶。
巴基愣了一秒钟,忽然明白了。他飞快地咧嘴一笑又收回嘴角,迅速弯腰从床头柜里找出一样东西,“瞧,你可以在这里面……”
史蒂夫像被水母蛰了一样转过头去,“天哪,我不用那个东西!只要腿还连在屁股上我就坚决、坚决、坚决不用它,哦,即使没有腿,我用手也要爬到卫生间去。我绝不要像个九十岁老人一样在床上便溺!”
巴基憋着笑,“好,不用。”他把那东西丢回柜子里,关上柜门,踌躇着伸手摸摸史蒂夫的额头,“但是,你现在能站得起来吗?”
“能。”
豪华病房里的拖鞋是黑色天鹅绒质地的,不过地毯又软又暖,赤足踩上去也不会冷。巴基替他掀开被子。史蒂夫的病号袍遮到大腿处,下边是空的,小腿胫骨处缠了绷带。
他慢慢把双脚放到地上,只觉得头目森然,不由得深深喘一口气。巴基伸手托住他后背,低声说:“要不然还是用……”
史蒂夫瞪他一眼,巴基不敢说话,扶着他手肘搀扶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往盥洗室走。史蒂夫的步伐有点摇晃,半边身子倚靠在巴基肩膀上。巴基说:“糟糕,原来你这么重,下次如果需要我背你的时候背不起来,怎么办?”
“不会有那种情况的。我猜我背你倒会有可能。”
他们进了又大又宽敞的盥洗室,停在小便器面前,史蒂夫伸手抓住了便器旁边的扶手。巴基小声说:“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史蒂夫脸上又现出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嘴里发出轻轻的“呃”的声音,扬起右手。
巴基“啊”了一声。
史蒂夫左臂有挫伤,用三角巾吊住,而右手被落石砸中,绷带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截拇指。
而男人们小便时,需要一只手的辅助。
也就是说,他没法用自己的手扶住……
这回巴基真的笑了出来,笑得也需要用手撑住便器扶手。史蒂夫脸色发灰,“我还以为不用卧便器就能少丢脸一点……现在我宁愿自己躺在床上,被尿憋死。”
巴基直起身子,收敛笑意,努力让语气显得真诚可信,“这没什么丢脸的啦,罗杰斯医生,你是英雄记得吗?……这个让我来帮手,反正我跟它也是熟人。从我们上次的交往来看,它肯定不至于讨厌我。”
史蒂夫腮上的咬肌鼓了起来,他不出声地把脸扭到另一边。
巴基掀开他病号袍的下襟,一时顽皮之心大起,伸手攥住那软绵绵的器官,像握手一样摇撼两下,“你好呀,小家伙,好久不见,是不是每天早晨都会想念我?”
罗杰斯医生的面皮紫涨了,“巴基!”
“哦对不起我口误了,不是小家伙,是大家伙。”
“……巴基!!!”
“好好好,咱们干正事,干正事。”
二十秒过去了。
“史蒂夫……”
“我知道。我在努力!但是我不习惯有人盯着看……”
“我根本没在看。”
“我也没在看,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在看。”
“别说了,集中注意力。”
又半分钟过去了。
“史蒂夫……你硬了。”
“……我当然知道。被你的手这么抓着,不硬才见鬼了。”
“要不咱们还是到床上去……去干这件事吧。”
“不!我一定要在这儿。”
“可是看上去你……不行啊。”
“再给我点时间,我真的在努力。快了,就快了。”
五秒钟过去了。
史蒂夫呻吟了一声,“啊!……It's coming……”
“哗”,冲水的声音。
史蒂夫如释重负,“天,我从没觉得释放的感觉这么好。”
巴基一边洗手一边笑。他搀扶着史蒂夫走出盥洗室。一出门,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房间中央站着山姆威尔逊,脸色青红不定,像是受到惊吓或刺激的样子。
他俩同时迅速地回想刚才在盥洗室里的对话:硬了……要不咱们还是到床上去……It'scoming……
然后两人迅速交换目光,达成了“就让山姆误会也比说出真相好”的共识。
山姆双颧的铁青色很久没褪掉。他临走前终于忍不住说道:“史蒂夫,虽然医嘱上不会有这一条,不过我还是想多嘴一句……如果实在想做,你们最好还是在床上做那件事。”
山姆走后半个小时,病房来了意料之外的访客:洛基。
巴基觉得这事有点反常,他给两人做介绍之后,洛基热情地跟史蒂夫握手,“早就想见你了,罗杰斯医生。果然,詹姆斯挑男友的眼光跟他写作才能一样出众。”
寒暄半晌,洛基搓搓手,说,“有点小事,想请你们帮忙。”
巴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知道你不是来探病这么简单。”
洛基伸手抚胸,做出心碎的样子,又转向史蒂夫:“医生,我对您的真诚并无掺假,请务必不要怀疑,只是……”
巴基捧住脑袋,“有话直说吧,英国佬。”
洛基双眼闪烁慧黠的光,“我听说事故里受伤的另外几个消防员也在贵院抢救,罗杰斯医生,能不能请你的同事帮我查查他们在哪间病房?”他微微一笑,“我猜他们的队长也肯定在这儿等消息。”
巴基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消防员……队长?”
“是啊,拦住咱们的那位高个子,记得吗?眯起眼睛说话的那位……他的名字叫托尔。”
(TBC)
豪华病房图~虽然没有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