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与镜(40)

*  HE!HE! HE!最俗套最平庸、厮守终身、白头到老那种HE。

*  绝对不会有天各一方永不相见、或君埋泉下我寄人间那种结局。

*  上一章→39


第四十四章

 

十个死囚排着队,由持械狱卒押着,鱼贯进入一个房间。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没有刑具,地上铺了一层黄沙,就像古代角斗场的地面似的。

等他们站定,狱卒们把他们的脚腕捆起来。都是生命进入倒数的人,没有什么能令他们恐惧了,反正不会比绞刑架更坏,他们互相看着,眼中除了冷漠,毕竟还有一点好奇和希望。

他们背后的门开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走进来,踏着沙子发出簌簌声。人们乱糟糟地呼道,陛下。

典狱长说,陛下,这些就是按您要求的身高体重找的人,您看看合适吗?

死囚们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背后盯着他们。

国王说,嗯,差不多。这些人都是……

典狱长说,都是足额足量的恶棍!罪行嘛,都够死上两次的,有的还有富余呢。

国王嗯了一声,表示满意。

死囚们开始慌了,一个红胡子壮汉大声说,大人,老爷!不是还有十天才行刑吗?怎么提前了?

典狱长喝道,闭嘴!谁说今天要行刑?今天是陛下要接见你们这些狗东西,都老实点!

国王慢慢踱步,绕到死囚面前来,他们看到一个瘦削青年,穿着一身质料华贵的白衣服,一尘不染,脸色跟衣服差不多苍白,面色阴郁,眼窝深陷,眼睛下面两团暗紫的影子。

那就是国王杰克。不太像人,倒像一尊雪做的雕像。

国王的目光冷森森地扫过去,几乎每个接触到那目光的人都心头一寒。有个囚徒觉得这表情有点熟悉,他是个抢劫犯,杀了两个青年之后在法庭上见到死者家属,那失去爱子的老绅士就有这样一副冰冷的目光。

只听国王说,开始吧。

早就准备好的几个人过来,先用黑布带把每个死囚的眼睛蒙住,又逐个塞住他们的嘴巴,让他们喊不出声。

典狱长喝令道,跪下!

有几个死囚跪下,有几个觉得不妙,磨蹭着不跪,狱卒们过去从后面狠狠踹他们的腿弯,直到他们坚持不住,膝头扑通着地。

另有一人快步走上来,给国王递上一把匕首。

国王杰克抽出刀来,手指轻抹过刀锋,点点头。他走到这一列最靠左的死囚背后,低头打量那人的背影,又张开虎口在那人后背上虚虚比划,像在回忆什么,又像在测量,最后他终于选定了一点,提起匕首,倏地刺了进去。

死囚倒下,在沙地上扭动。塞住的嘴巴叫不出声音,只发出模糊的喔喔声,捆住的双手双脚挣动。堵嘴的布团迅速变成红色,血在黄沙上渗开。

国王退开一步,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人从不断挣扎到静止下去。旁观的典狱长和狱卒们瞪大眼睛,暗中咋舌,心道不愧是红杰克。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给早晚要死的人再来一次背后捅刀。

挨刀子的倒霉蛋不动弹了,国王弯腰拔出匕首,一挥手,有两人上来,把他抬出房间。旁边跪着的人听到异响,虽然看不见,也慌乱起来,口中都呜呜出声,脑袋乱甩。

国王走到第二个人身后,那人听到脚步声,格外乱动得厉害。国王皱起眉头,丢了个冷眼给典狱长。典狱长赶紧推一把身边两个属下,他们跑过去,死死按住那人肩膀,踩住他小腿。

国王在那满是横肉的宽厚后背上端详一阵,又是一刀,嗖地捅进去。

就这样,十刀,十个人。等最后一个人也被抬走,国王抛掉匕首,用手绢拭掉手上血珠,不抬头地吩咐道,找最好的医生,给他们治伤。再配上最好的护士,给他们护理。药也不必疼惜,用最贵的,最好的。每隔四个小时,给我汇报一次。

典狱长再次暗暗吃惊——既然是死囚,既然都捅了刀子,又何必再治?天呀,果然是红杰克,果然是天威难测。

国王又看向典狱长,这十个人选得不错,给我照这个再挑十个人,后天……不,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还在这里。

典狱长说,是,陛下。

国王点点头,踏着染血的黄沙,走出门去。

 

四个小时后,十个死了六个。到当天夜里,剩下四个也不治身亡。

国王召来负责治伤的三个医生,大发雷霆,吼叫道,一个都救不活?!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些人是死囚就不肯用心?咹?!

一个医生说,不是的,陛下,我们已经用最快速度缝合伤口,又给他们灌服了能止内出血的药,但那一刀确实太深了,又穿透了肺,伤到了心脏……

国王眼下的一条肌肉跳动了几下,让那张俊美的脸显得有点可怕,那对宝石似的眼睛,现在像中了黑魔法的魔石,闪烁着疯狂绝望的光。人们跟他对视一眼,就低下头去。

半晌,国王说,明天,还是十个人,死一个,每人抽三鞭子,死十个是多少鞭,诸位都会算术吧?好,都下去休息。

 

第二天,鞭子疗法果然比药水厉害。十个人挨完刀子,抬到医生们眼前,一番忙乱之后,有三个挺过了一夜。

每隔四个小时有人把消息报上来。到次日清晨时来人仍报称:还有三人存活。

听到这个,国王那张终日阴晦的脸,总算亮起一层,像乌云裂开一条缝,露出阳光。他嘴唇边甚至微微露出笑容。身边的人已经多日没见他笑过了,见此情景,悄悄用眼神互相示意。

虽然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国王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但看到杰克陛下居然从早餐桌上拿起勺子,敲碎蛋杯里鸡蛋的头,剥出个洞,舀了一口吃,大家还是欢欣鼓舞,毕竟陛下已经好多天不肯好好进食了。

可惜好景不长。

四小时后的消息是,有一个人突然大口吐血,暴卒,还剩两人。

再过四小时,就只有一个人还能喘气了。

国王亲自到放置伤者的房间去探视。仅存的那个粗壮大汉躺在床上,上半身光着,重重绷带包裹前胸,绷带上透出血色。三个医生立在床前,眼里净是通宵没睡造成的血丝,不远处还有一排护士候着。

一个医生低头说,陛下,我们真的尽力了,那九个人……

一身白衣的国王叹口气,说,我知道,刀伤确实太深了,救不活不怪你们,抽鞭子是气话,抱歉,先生们,昨天我心情不好,不该那么威胁你们。

医生们都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床上的伤者从昏迷中醒来了,他眼睛打开半条缝,茫然睁着,张大嘴巴发出荷荷啊啊的呻吟,断断续续地说,妈妈,妈妈呀,我疼死了。我后悔了,啊!啊!我杀了人,我该死,可是为什么让我受这个罪,上帝啊,你满意了吗……让我死了吧,妈,我疼啊……

满室的人悚然听着那哭诉。伤者的声音忽然停了,身体发出一阵痉挛,嘴角冒出一堆血沫,医生们抢上去急救,但那人眼一翻,咽了气。

国王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完整个过程,说,抬出去,好好葬了。说完转身走出去。

 

第三天晚上,国王杰克回到卧室,吩咐谁也不许进来。他关上门,拖着脚往前走几步,在床前跪下来,上半身软软地伏在床上。

十不存一。二十不存一,三十,也依然无人活命。

都是身材体型跟柯蒂斯一样的壮汉。都挨了同样一刀。都没活下来。

那么柯蒂斯还有存活的可能吗?

 

杰克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一闭上眼,那夜祭坛前的情景就浮现出来。而每个在他眼前倒地挣扎的死囚,都变成了柯蒂斯。那个在床上翻滚呻吟囚犯的哭诉,也像是柯蒂斯的话。

 

杰克圆睁双眼,瞪视空气,恍惚看到柯蒂斯就站在那里,身边萦绕着那湖上的冷雾,影影绰绰,飘飘渺渺,似幻似真。

那张轮廓优美的嘴巴在胡须里动着,柔声说道:

——没有人夺我的命去,是我自己舍的。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应当赦免。因为等日后他们悔悟了,懂得自己当初犯了什么错,那种痛苦就像生吞荆棘,他们会加倍责罚自己。

——有这一死,我跟命运两清了。你该明白,我的确罪不容诛,幸好此刻我可以坦荡地说,我已受到足够的惩罚。

 

他向着空气吼叫:为什么?柯蒂斯,你为什么认定我不会原谅你?你连一个让我原谅的机会都不给。我知道你怕失去我,不愿冒这个险,但明明你连挨枪子儿都不怕,你一直在赌命,爱我是赌,助我复位也是赌,你从来都是个赌棍,一个亡命徒,为什么偏偏这次你不肯再赌一回?!我曾答应过永远不会让你赌输,你忘了吗?……好,我承认我做错了,我不该搞大清洗,我在复仇的路上走得太远了,但为什么你要舍掉自己的命?你是用死亡向我进谏,还是以此来惩罚我?你既然已经如此自私,为什么不肯再自私一点,不去管那些人的性命?不去管杰克是红还是白?你太高估我了,你怎么会认为我手上染过你的血,还能活得下去?你说你爱我,为什么爱会得出这么残忍的结果?骗子!你根本不爱我。你也不爱自己,这世上你谁也不爱。你这狠心的、冷血的、愚蠢的私生子、红胡子!……

他眼中的柯蒂斯仍在微笑,只是笑容逐渐变得惨淡,嘴角流出血沫,一滴一滴,染红了胡子,落到胸襟上,染红了衣领。

杰克的嘶吼逐渐变为哭诉,他向雾中人伸出手,哽咽道,是我杀了你,我是刽子手,变成厉鬼来向我报仇吧,不要宽恕我,来纠缠我……我知道你还有心愿未了,我知道你不会放心让我独个儿留在世上,我知道你早就料得到我有多痛苦,那就来见我吧,不要托附在柑橘上,我再也不会吃橘子,昨天我嗅到柑橘的气味就差点昏过去,那味道就像血腥气一样!我已经下令再也不要一个橘子进入宫里……求你,让我见一见你的鬼魂,否则我活不下去,Curt,我活不下去……

 

人们在卧室外听着里面的吼声,哭声,砸东西的声音,面面相觑,没人敢敲门进去。

 

王宫里逐渐传开一句骇人的话:国王疯了。

Red Jack变成了Mad Jack。


(TBC)

18 Sep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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