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篇;HE。
* 双向暗恋;时间背景是《黑豹》与《复联3》之间。
* 本来想万字左右一发完的,结果字数冒了……现在作者也不知道几发能完。
* ……越写越长是怎么回事啦!QQ
3
夜间,史蒂夫短短地睡一两小时就起来了,然后忙碌了一整夜。
早晨巴基推开房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深呼吸,热带城市的早晨,温度尚未升得太高,阳光也还没变得热辣,一切温和宜人,植物与花朵的气息萦绕,空气柔润得像情人的面颊。
他看到鸟儿在树枝之间跳来跳去,心知它们正在发出自己听不见的清脆鸣啭,对着阳光一笑,即使有点遗憾,能感知到的已经足够美好了。
他走出门来,余光里忽然发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猛一转身,惊讶地发现这排低矮的宿舍房外墙一夜间被粉饰一新:底色是黄昏时的天空,一层层蓝紫,灰紫,灰粉,金橙,粉红晕染衔接,暮色之中一条布鲁克林大桥从墙的这一边长长地跨到另一边去,跨过四个房间门和五扇窗户,门的下半截位置是一片泛着金光的荡漾水波,河岸边一条影影绰绰的纽约城天际线。
地上还有几串油漆滴落的痕迹。巴基长时间站在距离墙几步远的地方,呆呆看着,直到史蒂夫啃着一个苹果走过来,停在他身边,跟他并肩站着,从侧面观察巴基的表情。
史蒂夫伸手碰碰他手腕。巴基回过头来,史蒂夫的金发湿漉漉的,白背心里露出的皮肤上也残剩水珠,巴基脑中浮现出他把脑袋连带上半身伸到水龙头底下一通冲洗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史蒂夫伸手拨一拨头发,他的发梢半湿半干,有一种可爱迷人的蓬乱。
他打手势问:觉得我这幅新作品怎么样?
巴基眼中有温热的光一闪,他轻声说,它像是……家。
他说,我有几十年没回布鲁克林了。
史蒂夫望着他的肩膀,很想紧紧抱住,但他只是伸手握住他肩头,手掌用力一抓。
过了一会儿,巴基又说,不过参军之前你的水平就这样了,七十年了,也没见什么进步。
史蒂夫说,我没时间练习嘛。
左边不远处一个男孩跑出来,他热情地挥手跟他们打招呼,巴基也转头向他挥手。史蒂夫低声咕哝道:……而且也没有你这个模特让我画。
巴基当然还是听不见。
早饭之后所有人都发现了这面墙的新变化,女校长凯蒂和几个老师带着孩子们来欣赏,史蒂夫给他们解释:这是我和巴恩斯老师家乡——纽约——的桥,它的名字叫布鲁克林大桥,是一座悬索桥,也是世界上第一座用钢建造的桥梁。当年我们俩最喜欢站在河岸边看落日余晖里的布鲁克林大桥,非常美,就像一道金光闪闪的人造彩虹……
他一边说,巴基一边把他的话用手语翻译出来,女校长则做协助,像“悬索桥”这样的词,巴基也不会,凯蒂就替他做补充。
拥有演讲天赋的史蒂夫一讲起来,就情不自禁地投入进去了,他滔滔不绝地说:这座桥的总工程师名叫华盛顿·罗布林,由于他亲自参与桥桩的水下施工,坐着沉箱到深深的水底去工作,得了“潜水员病”,导致全身瘫痪,再也不能去工地现场了。他不但不能走动,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只剩一根手指能动弹。但他仍然出色地完成了工作。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他等了一小会儿,等待手语跟上来,孩子们看懂后一起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每天坐在自家窗台上,从望远镜里仔细观察,查看大桥的施工进程,思考如何解决问题,然后用他唯一能动的手指在他太太的手臂上敲击胳膊,像打电报一样敲出自己的指令,再由他太太转述给施工人员。十三年后布鲁克林大桥终于建成了。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一位瘫痪的工程师,用一根手指成就了奇迹般的伟大工程。
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有的孩子张开小嘴,眼睛一下一下眨动。
史蒂夫伸开双手,诚挚地说,这证明了肉体从来不是实现理想的障碍,永远也不应该是。你们有没有人想当工程师?想当舞蹈演员?画家?医生?(孩子们拼命点头)那就去努力吧!记住只能动一根手指的罗布林和他的大桥!
全体热烈鼓掌,史蒂夫单手按在胸前,鞠了一躬。
凯蒂说,好了,让我们谢谢罗杰斯先生,大家该上课了,第一节是美术课喔,谁想画一座自己的大桥?……
等老师带着孩子们回教室去,凯蒂望向史蒂夫,不出声地竖起一根大拇指。史蒂夫莞尔一笑,画画嘛我们美国人不行,还是比不上你们荷兰人。
凯蒂说,当然是比不上梵高,不过,梵高也说不出这么精彩的即兴演讲呀。
巴基没看懂梵高这个词,凯蒂飞快地比出“向日葵”,又做出割掉耳朵的动作。
巴基一笑点头。又说,你没听过他在前线做的战前动员演讲,那才叫精彩呢!
时间过得缓慢,安宁。画完大桥之后,老师和学生们纷纷要求美国墙画大师罗杰斯先生给教室、游戏室、食堂的外墙都画上画。
于是史蒂夫每天忙于搞艺术,给他们画了狮身人面像、亚马逊雨林、吉隆坡的石油双塔……
没几天这座特殊教育学校就变得花花绿绿,犹如一所行为艺术展览馆。
等水泥砖块等材料运来以后,工人史蒂夫的活儿就更多了。他每天钻在澡堂里给孩子们盖淋浴隔间,砌砖抹灰,忙得不可开交。
课余巴基会来帮忙,史蒂夫趁机行使他刚发现的便利:在巴基背后偷偷说话。
比如史蒂夫说要一种代表早春的绿色油漆,巴基替他调,把半桶黄漆和半桶蓝漆混在一起,不断用木棍搅拌,挑起一点打量,觉得偏蓝,不够“早春”,又兑进去一些黄。
史蒂夫在他身后低声说,你记不记得以前我总夸你对颜色敏感,让你帮忙调色?其实我只是想让我的画里也有你的一部分。
巴基背对着他,全然无知,专心搅动绿油漆,搅好了,回头说,嗨,你渴不渴?花地玛买了椰子回来,我去做两杯冰椰子汁吧。
史蒂夫说,好。
午饭后是老师学生们的午睡时间。史蒂夫不需要午睡,继续在浴室里干活,他像急于为喜欢的人送礼物一样,急于把浴室改造完毕。
巴基过来陪着他,带着凉席和小电扇。
电扇像上世纪殖民者留下来的老古董,苔绿色的铁扇叶,麻绳一样的电线,巴基接好电源,旋一下旋钮,小电扇吱吱呀呀地转起来,向各处吹出惬意的凉风。他又把凉席铺好,脱掉上衣,只剩短裤,往凉席上一躺。
史蒂夫放下手里的砖头,打手语说,奇怪,你现在也有午睡的习惯了?
巴基怡然道,我不需要午睡,但午睡很舒服,是不是?反正世界尚未到末日,能享受尽量享受。
史蒂夫说,你是不是忘带枕头了?我给你拿去。
巴基说,不用,是特意不用枕头的,铁手臂是个挺沉重的负荷,颈椎时常有点疼,这样反而好受些。
他侧过身,闭上眼睛,风扇的风吹过去,耳边几茎短发一阵急速摇晃。
史蒂夫一边砌砖一边看他。人入睡后眼珠会在眼皮下转动,巴基还没睡着,那个好看的侧脸沉浸午后金光里。
史蒂夫开口说,巴基,如果时间能在此刻停下,我就什么也不想要了。
他说,你知道么?我在心里给你建了个银行,只能存储,不能提取不能使用的银行。所有不能跟你说出的话,我都会存进去。那座银行永远有一个叫史蒂夫的保安在忠诚地看守,日夜警惕,一天假期也没有。而眼下这些日子,就是他盼了很久的假期。另一个史蒂夫冲进去抢银行,抢出大把大把的情话,朝你劈头盖脸地扔过去,扔啊扔啊,给自己办了个狂欢节,真痛快啊!
巴基开始发出沉入睡眠的悠长呼吸。一簇搭在脖颈上的头发掉下去,露出了耳后做手术剃掉的一条头发和皮肤上缝合的痕迹。
史蒂夫轻轻叹息一声,说,不过,虽然能说出这些话感觉很棒,但这条件是你无法听到。你损失了那么多风吹树叶声,树叶里的鸟叫声,孩子们的笑声……所以我还是更盼望医生早点给你摘掉脑袋里那该死的芯片,然后保安史蒂夫销假上岗,银行再次开张。
他停顿一阵,低头往砖上抹水泥,嘟囔道,也说不定我这些天练习好了,等你能听得到,我就能当面跟你说出来了……我会说:巴基,我爱你。
巴基回答的是细细的鼾声。
史蒂夫忽然觉得不对劲,他一回头,看到一个男孩倚着浴室门站着,褐色脸蛋上两只黑眼睛眨呀眨地盯着他,看那姿势,他已经来了挺长时间。
他记得这男孩名叫阿兹曼,是班上最沉默最腼腆的孩子。史蒂夫微笑抬起一只手,向男孩挥一挥,用手语问:阿兹曼,你不午睡吗?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阿兹曼嘴角慢慢露出微笑,举起两手,打出手语:刚才你跟巴恩斯老师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史蒂夫一阵慌乱,问道:你的听力没有问题?问完才想起用手语打出来,但还没打完,阿兹曼就做了回答:我能听见,只是不能说话。我喉部做过大手术,声带坏掉了。
史蒂夫懵住了,阿兹曼露出那种孩子特有的可爱狡黠样子,打手势说:我听到你说,“我爱你”。我要告诉巴恩斯老师!
史蒂夫差点叫出声,别!不要!不要告诉他。
他赶快回头看看巴基,巴基睡得正香甜。他双手合十,向阿兹曼连连晃动,小声说,求你了,亲爱的阿兹曼,不要把这事告诉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巴恩斯老师会很高兴啊。知道被人爱着,多幸福,如果我妈妈告诉我,我爸爸在背后说“阿兹曼我爱你”,我会高兴死的。
史蒂夫说,你说得对,被人爱着是很幸福。但是成年人之间的爱,跟父母和孩子的爱不一样,没那么简单,如果这种“爱”不是对等地在双方心里产生,就会变成负担和阻隔。
这对八九岁孩子来说简直比布鲁克林大桥的建造原理还复杂。阿兹曼听得呆呆的,猛烈摇头表示不懂。
史蒂夫想了想,说,爱是一种特殊的桥,双方一人负责一半。比方说,我告诉他“我爱你”,等于我造好了我这一半。但是对方如果并不这么觉得,就等于他没法造出另外一半跟我这一半拼在一起,那么我只能难过地站在半截桥的断口处……
阿兹曼问,你退回去不行吗?
退回去也可以。可是那半截桥是没法凭空消失的,它就永远丑丑地待在那里,一抬头就能看到,整座城市的风景全被破坏掉了,你说尴尬不尴尬?那时我跟他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男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他又飞速地打手语说,巴恩斯老师人那么善良,他不会让你难过的。
史蒂夫苦笑,轻轻摇头。爱情的桥,造桥材料有很多,但善良不是其中之一。
阿兹曼说,刚才我听到你说巴恩斯老师脑袋里有……芯片?
是的,那就是他失聪的原因。等不久之后医生把那东西拿出来,巴恩斯老师就能听见了。
好奇怪喔,我的好朋友雅思敏听不见声音,医生说是要往脑袋里放进一个东西她才能听得见。
哦,那个叫“人工耳蜗”,对不对?史蒂夫知道他说的雅思敏,她是全班最漂亮的小女孩,漆黑大眼,睫毛奇长,眼眸清亮犹如水晶,心地也好,经常看到她给同学推轮椅。
阿兹曼点头。对!但是那个东西很贵,雅思敏的爸爸妈妈付不起。他稚气的小脸上充满虔诚和希望。所以我现在每天都攒10令吉,攒到十年后就能给雅思敏安装那个东西了。
这时地上熟睡的巴基动了动,史蒂夫和阿兹曼都朝他看过去。幸好巴基只是翻个了身,仍在呼呼大睡,没有醒。
阿兹曼忽然无声地笑了,打手语跟史蒂夫说,万一巴恩斯老师是在装睡,那你可要糟糕了!
史蒂夫笑着摇摇头,不,他不是那种人,他对我永远最坦诚,不会搞伪装。
男孩笑嘻嘻的。那你趁他听不见,在他背后说那些话,你可不够坦诚哦。
为了还击,史蒂夫说,小子,你喜欢你的好朋友雅思敏,你也藏在心里没有说,对不对?你也不够坦诚哦。
阿兹曼现出惊慌之色,你怎么知道的?老师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的。你说“被人爱着很幸福”,那你怎么不告诉雅思敏?
阿兹曼黯然道,因为雅思敏绝对不会喜欢我的,我比她矮。“矮”的手语是一手平伸,掌心向下压,他嘟着嘴一直往下压到了肚脐处。
史蒂夫憋得很努力才忍住了笑。他说,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雅思敏不喜欢矮个儿男孩?
阿兹曼又说,不光是矮的问题呀。雅思敏最爱读诗,我也不会写诗。
写诗嘛,其实可简单了……
那你教我写!
史蒂夫一愣。阿兹曼又露出那种可爱的狡黠的笑。我有个好主意!你帮我给雅思敏写诗,我就不把你那些“我爱你”的话告诉巴恩斯老师!
史蒂夫说,等等,我是被勒索了吗?
阿兹曼得意地吐出舌头,笑得像偷到小鱼干的猫咪。是呀,先生。
(TBC)
重申一遍:巴基现在是真的听不见,不是装的。
这是我给《史蒂文·罗杰斯情诗选》画的插图之一。史蒂夫给巴基画在墙上的桥大致如是:
史蒂夫画这座桥是为了让巴基感觉到“家”。
最后那座爱情的桥,也一定会连接他和他的两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