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E!HE! HE!最俗套最平庸、厮守终身、白头到老那种HE。
* 上一章→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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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1
索尔控着马,一口气跑到营地附近最高的山坡顶端,勒马俯瞰。一队长长的士兵队伍正逶迤离开营地。
冬季来临,他们不得不放弃久攻不下的城池,休战过冬,国王特地传令让所有新婚将士回去享受冬日假期,可以预见,将有一批婴儿诞生在十个月后的秋风里。
索尔伸手抚摸皮毛外套的胸口部分,那儿有一封信,今天早晨驿兵送来的,他还没打开。红封蜡上盖着洛基的纹章。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多,索尔的职位又升了两次,升到了一个骑兵团的指挥官。他一次也没回去过。好在洛基开始给他写信了。
第一封信的内容简单极了,就两句:
我最近很好,健康无虞。你最近好吗?
于是索尔在回信里写道:
我也很好,没受伤也没生病。祝你健康。
两个月后洛基的第二封信:
我近来很好。你最近健康如何?
十四个月间一共六通往来书信,没有一封超过十个词。彼此交换的只有一个信息:健康。似乎除此之外,再没有要多说的了。
索尔大致能猜到洛基何以这样做。军中来往的信件,审查官都会读——亚历山大大帝曾经鼓励士兵写家书,然后让人逐封审查,把那些敢于在信中对国王口出怨言的人记录下来,日后慢慢算账。
那次洛基病重时他们两人的举动,暴露了“极不恰当的关系”,此后国王和(一直乐见洛基失宠的)王后必然都会派人盯着他。
因此除了一句任谁也挑不出毛病的“你健康吗”,信里不能再写别的。当然是这样。
再说,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
没有了。
经历过那件事之后,只要洛基健健康康的,索尔就觉得对世界别无所求。
至于那个吻是否该有后续,是否能有后续,他什么也不再奢望。
他还有个猜想:为了保住国王的信任和重视,洛基打算把他们之间这种“联系”——这种不管是什么的东西——冷处理,逐渐淡化。现在他明白父亲奥丁的话是真理:对一个王储来说,最重要不是快乐不快乐,而是能不能继承王冠。
那就一切按洛基想要的来吧。他想冷淡些,那就冷淡些好了。因为损失更大的必然是洛基。索尔嘛,一个普普通通的猎人之子,一个小军官,无足轻重。
不过索尔无法控制自己用另一种方式回想、回味“高兹太太家中的一夜”。虽然求证无果,只得到一个标准的洛基式答案,“也许是我,也许不是,你自己去猜”,但那也不妨碍他把那夜的零碎回忆安到了洛基身上。
他幻想那夜压在身下的温暖身体,真是洛基的,幻想漆黑之中他畅快开掘、冲刺时挽在手里的头发,是黑色的。像乌木一样黑,像蛇一样盘曲。
……想一想又不犯法,不挨骂,对吧?
昨天他在营房里独自度过二十九岁生日。他送自己的生日礼物是背着弓箭到树林里去打兔子,打回十来只,一路送到炊事营,让厨子给大伙烤野兔肉。
另一个生日惊喜就是今早这封信了。他摘下皮手套,摸一摸封蜡,知道有人在他之前拆开过。不难,把信封拿近烛火,烤软封蜡,小心打开,迅速看完,趁着蜡还软,再粘住。人人心知信件会被拆开,不破坏封口是留个体面。
虽如此,索尔仍按自己的仪式来,先用手指肚捻一捻蜡上的图案,再小心拨开蜡片,听到纸和蜡剥离那一声轻微的“啪”。他微微侧身,背对着冬风,展开信纸。
最上面果然还是那句话:我近来很健康,你好吗?
但这次比之前多了一句:我估算了日期。期望信送至你处,能赶上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索尔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了两遍,有一阵他耳边不再是寒风的呼呼声,而是洛基的声音,他想象洛基在书房里弯曲手指默默计算日期的样子,想象模拟出那两片薄薄嘴唇、那个好听但总有一丝讥诮的说话声对他说:生日快乐……
他把信笺重新折好,放回怀中,戴上手套,一抖缰绳,策马回营地去。
下午有一批军需物资和一个步骑混编团到达驻地,作为放假回家的士兵们的补充力量。总司令召集七个兵团所有中高级军官,为新来的将士举行简单的欢迎仪式,然后把这个混编团打散,平均分配到七个兵团中去。
晚饭也是特制的欢迎餐,厨子们使出浑身解数,满桌都是平时难得吃到的蜂蜜面包、阉鸡、肥鹅、啤酒和葡萄酒,总司令颁令允许大家放开饮酒,不限于每日供应的分量。
酒果然是好东西,喝得醉醺醺的新兵和老兵很快勾肩搭背,大唱家乡小调。索尔被同袍们灌得半醉,推说不能再喝,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自己营房,倒头就睡,几乎是立即睡熟了。
睡梦里还朦胧听得见外面胡叫瞎唱的声音。
不知睡了多久,黑暗里他感到有人在推他。他半睁开眼,眼前有个人影。
他第一个念头是,我怎么醉得这么厉害?因为那人影很像洛基。外面已经安静下来,未熄灭的篝火堆有光透进来,光涂亮了头发和肩膀的轮廓。
人影说话了:索尔,生日快乐!
索尔慢慢眨眼,深深呼吸。他清醒了一半,有点想借着酒力伸手摸一摸,又不敢摸,只能瞪大眼睛,无来由地喘息变得粗重。
人影又说,是我,不是梦。唉,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见到我,都满脸梦游的表情?怎么当上兵团统领了还没点聪明样子。
这种永恒不变的嘲讽的口气,不会错,是洛基。
索尔说,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
我跟随那个混编团来的。来给你送生日礼物,抱歉晚了一天,路上有座桥塌了,工程兵抢修了一整天……这是你最后一个二字打头的生日,没有个像样的礼物哪行,是不是?
索尔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得更清楚了。那张白面孔在黑暗中隐现出来,犹如一块浮冰。他说,什么礼物?
是你最想要的、世上最好的东西……人影的面部线条扰动,发出一个低笑声。那就是——我。
索尔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两边耳朵被一双冻得冰凉的手抱住,眼前一黑,那人影压过来,额头提前感到一阵酥麻,随即一个轻轻的触碰,点了点,飞快离开。
轻得像风吹来的灰烬,撞在皮肤上,又吹走。
他浑身僵硬如泥塑木雕。那人影矫健地一转身,闪出门去,不见了。
索尔这才意识到那是个吻。
他脊背上轰地冒出一层热汗。他跳下床,追出门去。
外面安安静静的。夜空中的下弦月弥散冷冷银光,像冰河中冻住的一条鱼,久久保持弓身游弋的样子。最近一堆篝火旁一个老兵一边烤火一边打盹,一队荷着矛枪的夜巡卫兵走过去。
刚才的人影早就杳无踪迹。
索尔站在深夜的寒气里,抬手抚摸额头。洛基真的来过吗?他是怎么离开王宫、跨越万里到边疆来的?这么冷僻荒芜的地方他又去哪了?……
一切似幻似真。
索尔带着心里的疑问度过了魂不守舍的两天,他猜洛基会再来,但又并不确定……幸好到第三天,谜底解开了。
那天是演习日。虽在休整期,军队仍需保持战斗力,士兵也需要保持活力,每隔五天他们会举行小型阅兵或演习。演习内容包括便步行军、模拟作战等等。
索尔骑马跟着便步行军的士兵,心里第一百次复盘那天晚上的情景,第一百次后悔该反应快一点,把洛基拉住。
不远处有个戴头盔的骑兵驰来,与队伍行进方向相反,到他面前放慢了马速,说道,我来传第一兵团长官的话:前方十里处有平旷空地,是否在彼处休息吃午饭?
那骑兵说话时,索尔的嘴巴跟着缓缓张大。头盔底下透出的是洛基的声音。
他顾不得回答,说,士兵!你把头盔拿下来!
那骑兵除下头盔,露出面孔。果然是洛基。
冬日的浅蓝色天空和平原在后面衬着他的脸,有一种不真实感,洛基瞧着索尔的表情,露出淡淡微笑。他说,请给我个答复,我还得去传回话。
索尔说,回话说我同意,就照此办理……洛基!你怎么变成传令兵了?!
洛基的答案永远让人料不到,他拍拍自己的棉甲军服,说,怎么不能?我穿这身不好看吗?
他笑嘻嘻说,不要叫我洛基,叫洛普特。
索尔以手加额,叹口气,又放下手。一队队士兵排队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索尔低声说,你是王子,王子怎么能当个普通士兵?
我没看出这两种身份有什么矛盾之处。记住,除非我允许,你不可跟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你父亲知道这事吗?
他知道,我是取得他和我继母的同意才出来的。他说,不要让我失望。
——国王的原话如下:好吧,你去吧。这事本身不是坏事,你曾祖父青年时也曾隐藏身份加入军队,赢得战功赫赫,成就一段佳话。不过我也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要到边关去,洛基,你给我小心点,不要让我或任何人抓到破绽。让我骄傲,不要让我失望。
索尔叹道,当兵又苦,又危险,你早晚是国王,不必刻意立威或收买人心,何必来受这个罪?
洛基缓缓说道,因为我答应过我母亲。
他脑中浮起当时情景,在王后卧房里,他依偎着母亲温暖的腿,母子亲昵絮谈。王后说:索尔那孩子不错,心性纯正,你要好好珍惜,他未来会是个勇士,说不定会当你的大将军,替你去打仗。他答道,打仗不能让人替,国王必须亲自上阵,不然我的人民不会尊敬我。他母亲笑道,说得好,我儿将来一定是明君……
他重新把头盔戴回去,说,我走了。
索尔不顾身边士兵们的目光,朝着他背影大叫道,洛,洛普特,我什么时候能见你?
那个戴头盔的骑兵转过身,一言不发,只朝胸口拍了两下,便转身远去。索尔发誓他从那个背影里看出了得意洋洋的无声大笑。
拍胸口是什么见鬼的意思?“心”?我心里想见你的时候?还是“我”?什么时候见面由我决定?……
索尔仰天叹气,一个谜解了又留下另一个谜,他知道洛基喜欢这样,这样把一切掌握在他自己心里,不可揣度。
隔天,索尔造访第一兵团驻地,美其名曰参观同袍治军成效。
第一兵团的团长弗雷出身于一个低地贵族家庭,是个高大肥硕的中年人,嘴唇两边拖下两道严厉冷酷的线条。他和索尔素来只有合作,没有私交。索尔忽然前来,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早听人说这青年统领虽出身猎户,但父子二人都很得国王宠信,索尔更是王储挚友,刚会走路就出入宫廷,因此也不敢简慢。
他骑马陪伴索尔在营地里溜达,见索尔东张西望,问道,您找什么?
索尔说,没什么……我在观察贵团的军营部署,嘿,真不错。
弗雷暗忖军营排布方式是统一的,有什么可“不错”?
索尔从营地一头找到另一头,众多士兵之中,没找到洛基,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弗雷说,您还要不要去参观我团的军需仓库?
不用了,我已经看好了,谢谢您的接待,令我受益良多。索尔叹一口气,拨转马头,回自己的营区去。
那个夜间他又被唤醒了。
他在梦里梦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咬了,蛇或是蝎子,两枚尖利冰冷的牙钳住了他的面颊。醒来才发现,不是蛇,是洛基。洛基正用冰凉的手指尖捏住他脸皮。
这次他不犯迷糊了,闪电般一抬手,像擒蛇似的抓住洛基的手腕。
洛基松了手,低声说,我要是刺客,你这阵早死了十七八回了。
索尔一笑也松开手,他看清洛基身上还穿着甲衣。窗外透进雪白的光,像天就要大放光明似的。他叹息一声,说,你也太神出鬼没了!外面怎么这么亮?已经到早晨了吗?
洛基说,不是。瞧这个。他从脚边提起头盔,在里面拿出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索尔伸手去接,不提防被冰得一激灵。洛基嗤地一笑。
索尔惊讶地说,是雪?天呐,下雪了吗?
是的。这是刚下的雪,我在树林里找到的最干净的新雪。
索尔来回倒手,雪球在两个手心里丢来丢去,手掌凉得发麻,可不敢扔掉。
洛基欣赏他的狼狈样,故意问,我捏的雪球好看吗?
他说,呃……当然好看。好看归好看,你不怕凉啊?
洛基说,怕,我的手都冻僵了。你别动。
索尔刚想问“别动”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两只冰雕似的手已经不客气地捂在脖子两边皮肤上。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洛基在他脖颈上“啪”地拍一掌,别动!
索尔嘴里嘶嘶吸气,忍耐着一动不动,苦笑道,你倒真会找地方暖手。
这时他手里的雪团已经完全融化了。里面竟然藏着一枚小东西,犹如潮汐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贝壳一样,躺在他手心里。
是一块六角形的金属物。索尔甩掉手中的雪水,眯起眼打量,问道,这是什么?
洛基焐暖了手心,又把手背反过来贴上去,说,是奖章。昨天我那个团举行射箭竞赛,洛普特得了第一名。之前你曾经拿你的荣誉奖章给我换了一只狗,现在,我还给你一个。
索尔心头一热,刚要说什么,洛基立起身子说,好了,我回去。改天再见!
他走出一步,又回头指着他说,不要跟着我,也不要去第一兵团找我,否则我以后不来了。
索尔点点头,眼看他消失在雪光里。脖子上冰凉凉的,钻回被子里半天才缓过来。
他握着那枚六角奖章,一直到早晨也没再睡着。
雪断续下了三天。各兵团的团长都让军需官发放了额外的保暖用具,棉衣棉袜棉被等,炊事兵们不断把热胡椒汤送到各个营房去,按例举行的演习也取消了。
无所事事的将官们在公共营房里赌钱。索尔不愿加入,又不愿显得不合群,于是说去树林里打猎,背了弓箭,骑马出去。
他射了一只狐,拴在马鞍上,心绪不佳,控马慢慢在营地边缘走,一抬头又是第一兵团的驻地。
他在心里说:哼,你说不找就不找?现在我级别比你高,哪有上级听下级命令的道理?洛基啊洛基,你突袭了我那么多回,也该我搞一次突袭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发现第一兵团的士兵们纷纷从营房里出来,往同一个方向赶去,有人快走,有人小跑,脸上净是兴奋表情,像要去看什么热闹似的。他拦住一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说,有个下等兵犯了军规,要挨鞭刑了!
索尔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追问道,那个下等兵叫什么名字?
叫洛普特。
一听到那个名字,索尔猛抖马缰,双腿用力敲打马肚。寻找公开行刑的地点很容易,跟着蜂拥而去看热闹的人走就行了。
地点是营房中间一片略开阔的广场,离得老远,索尔就听到有人高声唱出数字:二十九,三十……
他在飞驰的马背上站起身子,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弯弓搭箭,手指一松,嗖地一声,箭矢离弦而去。
广场中央,第一兵团的团长弗雷高举鞭子,正要抽第三十一下,耳边响起极尖利的一道刺破空气的声音,手中一个剧震,他惊恐抬头,只见手里只剩一截短短鞭柄,鞭子竟被一箭射断。
(TBC)
戎装洛基↓
“洛普特”是北欧神话中洛基的别名。(不考虑是男名女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