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基】黑与金(14)

*  HE!HE! HE!最俗套最平庸、厮守终身、白头到老那种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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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5

夜间一个医生和茱莉亚轮值,索尔因有遗言记录员这个新头衔,得以留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睡。说睡其实也睡不踏实,他心里始终留着那个恐惧,每隔半小时或四十分钟,他都会自己惊醒,悄悄推开卧室门往里张望。

临近黎明的一次,索尔从沙发上爬起来,医生正伏案熟睡,推门看看,茱莉亚坐在床前椅子上,头歪到一边睡着了。壁炉上一灯如豆,他踮脚走进去查看,见洛基侧卧向内,以为他也睡着了。正要离开,洛基转回身来,低声说,过来。

索尔走近床边,俯下身。

洛基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你有没有觉得晕眩,头疼……或是别的症状?

没有,我很好,跟你窗外的树一样结实。

洛基叹一口气。那就好……帮我盖床毯子。

索尔他伸手摸摸他额头,又湿又烫,体温又升起来了。洛基挣扎着说,先不要叫醒茱莉亚,让她再睡会儿。他齿间嘶嘶地吸气,仿佛身处深冬而不是盛夏。索尔从柜中抱来厚毯,给他盖上,他仍然说冷,蜷缩在被子下面轻轻发抖,他又给他加了一条羊毛毯。

洛基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沉重地呼吸,像在竭力克制呻吟。床头一盆薄荷水中浸着亚麻布,索尔取出一块,拧一拧,替他擦拭皮肤。握住洛基的手的时候,他心中荡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很快由于那只手病态的火热而消散了。

忽然,那只手在他手掌中动了动,手指弯曲收束,攥紧了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缓缓掠过。

索尔维持那个姿势不动,望着洛基闭着眼睛的脸,他不知道这是藉以忍耐不适还是无意识的动作,因此也不知该不该回应。

正无措时,洛基的睡衣袖子落下去,露出手肘上一圈包扎绷带。那是放血造出的伤口。索尔只觉得自己手肘上对应的地方也感到一阵像刀尖划过似的奇怪感觉,为什么?为什么想象洛基被割伤的情景,会让痛苦反射到自己身上?

他脑中混乱极了,无法排遣,竟把掌中的手抬到嘴边,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

洛基此时知觉迟钝,只剩平日的十分之一,他觉得手背上有个异样的触碰,但睁开眼时,只看到索尔把他的手搁回被子里。

索尔低声说,以后不能再让他们给你放血了,那种疗法只会损害健康,并不能治病。

洛基无力开口,只嗯了一声。又过一阵,他说,把他们叫醒吧……让医生配一剂止痛药。

索尔遂把人们唤醒。他们起来忙碌,替洛基换掉汗湿的衣服,换掉湿床单,喂他喝水服药。病人皮肤滚烫,因周身疼痛而烦躁不安,不断转侧。天亮了,白昼当值的人陆续到来。茱莉亚说,索尔,你下楼去吃些东西吧。

索尔犹豫着,满脸舍不得走开的样子。茱莉亚又说,别担心,现在这情况还好,前几天有更糟糕的时候。她在他粗壮的手臂上一握,可不要把自己弄垮了,你一旦变虚弱,就更容易病倒。

索尔一悚,点头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刚要转身离开,却听茱莉亚轻声说,刚才……其实我早就醒了。

索尔一惊。她又以更低的声音说,都到这时候了,勇士索尔,你还不愿再拿点勇气出来吗?

 

王宫里安静得有些奇怪,索尔走过走廊,看到人们搬着巨大箱子鱼贯而出,搬到庭院里停着的马车上去。国王已于昨夜离去,这是最后一批要为国王和王后运去的日常用品。一大半仆役也跟随主人而去,偌大宫室变得空荡荡的。

索尔到仆人们吃早餐的地方,取了一份面包和肉,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在椅子上坐下,餐盘放在腿上,咬了一大口,尽管食不知味,仍勉强自己往下吞。

有几个人走过来,说,哦,索尔,你没有走?

索尔嘴里塞满东西,不说话,摇摇头。

有个人说,王储怎么样了?

索尔吞下那口食物,低头撕面包,说道,情况还算平稳,医生们都很有信心,说他会挺过去的。

其中一人说,嘿,伙计,据说王储准许你留在内室?我跟你讲,外面有不少人花钱买消息,你肯不肯卖?

索尔慢慢抬起头。卖什么?

消息呀!只要你把王储的详细病情及时传下来,我可以帮你递出去!收益咱两人分。

索尔抬头看着面前这家伙,开始明白留下来的人并不全是出于对洛基的忠心。他很想把手里的盘子狠狠拍在他脑门上,但忍住了,微微一笑说,你告诉那个买家,有个不用花钱就能得到消息的好办法。

是什么?

让他到王宫外的树林里搭个帐篷,等钟声。

说完他放下餐盘,大步走出去。


回到楼上的套房,进门就听见卧室里传来令人心悸的呕吐声,人们都在里面,围在床边,只有他站在起居室里,双手紧攥,不敢进去目睹那个情景。不多时,女仆抱着被吐脏的衣物和床单匆匆出来,从他身边走出门去。

茱莉亚也捧着水瓶出来,索尔拦住她问,怎么回事?

唉,好不容易说服他喝了点牛奶,又全吐出来了。

索尔走进卧室门,站在门边,洛基正被扶起来饮水,只喝了几口,他转开头表示不再喝了,随即沉重地倒下,一动不动。

一个侍卫来报告道,陛下派来的人来了,来问候病情。

床上微弱的声音说,请进。

一身骑装的信使进入卧室,单膝跪地,说,陛下十分担忧,他会每天早晚派两人来探问消息。

洛基勉力支撑起来一点。告诉我父亲我很好,我也祝他健康,平安。

信使再次行礼,退出去。他走过起居室,用眼神示意一位医生随他出去。

另几位医生和端着器械盘的助手进入卧室,洛基疲乏地说,现在又要干什么?

医生说,殿下,我们认为今天应该再进行几次放血治疗了。

索尔忍不住在一旁说,不!

医生们齐齐向他转过头来,索尔把心一横,往前跨了两步,走到床前说,很抱歉,诸位,但我不得不说,放血疗法对病人其实并没有益处。

他这话一说出口,医生们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你是说,在医学院终身钻研医术的人,还不如阁下一个当兵的懂得该怎么治疗病人?

索尔双手摇晃,不不不,医生,我绝对不敢怀疑您还有那位,那位……在您那个领域的权威,我真诚相信你们一定是全国最好的医生,才能站在这个房间里。但是关于放血,请诸位听我说一句:我也曾经对这种疗法坚信不疑。直到某一次在战场医疗所里,我亲眼目睹,我的两个士兵遭遇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伤势,一个任由战地医生给他用放血的方法治疗,另一个坚持不要放血,一星期后,被放了四次血的那个健壮小伙子去世了,死时面如土色,不是因伤势过重而死,他的伤口并未感染,更像是死于失血过多,而那个不让医生放血的五十多岁的老兵则平稳地恢复了健康。如果你们见多了战场上的伤员,就会明白血液对人是多么重要,失血又是多么危险……

他说得口干舌燥,仍然无法改变医生们面上的轻蔑和质疑。

最后他加重语气说,殿下病了多日,身体已经很虚弱,再让他失去宝贵的血液,加剧衰弱,他哪还有体力跟疾病斗争?

医生们面面相觑,一人发出意义不明的冷笑。为首的最年老的医生以“不跟外行人计较”的和缓语气说,年轻人,我理解你对殿下的忠诚,但是医学这件事,不能光靠看一看,猜一猜,就自以为可以推翻几百年无数权威人士的研究成果。你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吧。

另外几个人已经开始擦拭盘子里的柳叶刀和准备接血的铜钵,索尔一步上前,劈手抢下那人手里的刀,说,不行!你们这样会害死他!

医生们又惊又怒,一人说,混蛋,你妨碍治疗,殿下病情加重了你负责吗?未来国家的命运你负责吗!……

忽听有人说,我负责。

人们转身。说话的是洛基,他仍不睁开眼睛,声音低弱却很清晰:听索尔的,不用放血了。谢谢你们,医生,我感谢你们的忠心和奉献。

医生们说,殿下!

洛基徐徐在枕上转头,眼睛张开,苦笑道,命是我的,早点死还是晚点死,病死还是失血而死,我总能说了算吧?……索尔,把刀子还给医生,你在我的房间里不许再这么野蛮。

索尔低下头,双手把柳叶刀递给医生,说,对不起,先生,是我太鲁莽,请原谅。

就在这时,门又被敲响,侍卫来报告,殿下,又有人来了,这次是王后派来的。

洛基呻吟一声,抬手按住额头,说,恐怕待会儿还有我弟弟派来的人?下次让他们聚齐了,选个代表来。天呐,我太累了……为什么不能行行好,让我安安静静地死?……等一下。

他向身边的男仆示意,男仆上前扶他半坐起来,他闭起嘴唇费力地长长呼吸,像在积攒力量,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说,请他进来。

信使走进卧室,单膝跪地,说,王后非常挂念您的病体,派我转达:她将每天祷告,祝愿您早日康复。

洛基斜靠在床头,眼中居然恢复了一些光芒,他说,请你替我转达:我衷心感激王后的挂念,祝她在外地平安,祝约翰玩得愉快。

他莞尔一笑,抱歉,今天我仍未能改变王位继承人的次序。

最后这句有些刺耳。信使怔了一下,是,我记住了,殿下。

洛基说,就这样,去吧,外面的佩顿女士会给你一个金币的奖赏。

信使起身时,他又说,你们也都出去休息一阵,索尔留下。医生,你不妨给信使先生讲讲我是如何拒绝治疗的,那种消息会很受欢迎。

等房中只剩下索尔,他萎靡地瘫倒下去,连眼皮都抬不动了。

索尔托着他的身子,帮他躺好,睡衣衣领和后背处都沾着汗。洛基用极轻的声音说,头发。

索尔把手插到他头颅下面,承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扶起,把他潮湿的黑发从领口和脖根处拨开,捋到一边,理顺。

洛基又说,你的肩膀……疼不疼?

索尔确实从今早就觉得受过箭伤的肩膊绵绵酸疼,他说,你怎么知道?

洛基合着眼,淡淡一笑。蠢货,今天阴天。

索尔抬头向窗外看一眼,才发现果然满天黑沉沉的阴云,像要下雨似的。洛基说,这几个医生,都是最好的,平常很难约见得到……你让他们检查一下,讨个药方,说不定能去病根。

索尔本想说你只剩半条命,就不要操心我了,但他只说,刚才我闹了那一场,还敢找他们看病?只怕他们会给我一瓶毒药。

洛基发出几声低笑,笑得像吭吭的咳嗽。

远方轰隆隆一声,密云深处响了个闷雷。他说,窗子关上,冷。

窗户原本半开着,给房间换空气,索尔过去把窗户关严,望了望天空中连绵山脉一般的黑云,转身回到床边,轻声说,我记得以前你不愿意我碰你的睡衣。

洛基说,嗯。嘴角闪过一点笑意,像黑暗里一点金色火星。

现在呢?还怕我弄脏你的睡衣吗?

洛基很轻很轻地摇头,慢慢转过身去,侧卧着。

索尔脱掉上衣和长裤,赤着上身,只留贴身衬裤,爬上床,掀开厚厚几层被子钻进去。被子里有种不正常的热。

他张开手臂,从后面抱住洛基。

他贴上去时,那脊背上的肌肉起了一阵颤栗。那是个发着高热的身体,抱着的感觉像抱住一条烧烫的烟囱。他略做调整,抱得更紧一点,下半身也不避忌地挨上去。手臂搭在他髋部,手伸到前面,握住他的手。

他听到洛基在前面轻轻吁一口气。

还冷吗?

不。

舒服一点了?

嗯……现在只差一条狗了。

索尔无声微笑。他凝视眼前黑色发根下面的白色皮肤,近在咫尺的褐色小痣,想到它们可能很快要被装进一个大木盒子,埋到黑漆漆的地底,再也见不到了,一瞬间心如刀割。

过了好一会儿,索尔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洛基又开口说,你怕不怕他们突然进来看见?

怕什么?茱莉亚会告诉他们,我跟你自幼如此,我们的关系就跟兄弟一样。

索尔,你知道的……洛基的声音低得听不真,不像清醒的话,像高烧病人的呓语:我一直不想让你做我兄弟。不是兄弟,不止是兄弟。

那句话的一个个音节脆弱得,像童话里迷失森林的孩子洒在身后的面包屑,一松手就被风吹散,无法循着它找到回去的路径。

索尔沉默半晌,说,如果你真想聊这个,等你好了,我会跟你慢慢聊。但不是现在。现在你睡吧,你要尽可能多睡。

洛基没有再说话。很久,他的呼吸变得绵长。他睡着了。

雨沙沙地下起来了。

 

他们度过了尚算平稳的一整天。到下午,病人的高烧转为低烧,逐渐转为正常温度。雨也下了一整天,小雨接着大雨。

这一次热度间歇的时间颇长,一直到晚上,到转天早晨都没再升起来。国王和王后的信使分别到来,洛基跟他们多说了几句,询问他父亲和继母的情况。

他甚至有了些精神开玩笑。他问索尔,有没有人找你买关于我的消息?

索尔说,有。

洛基笑了。这时房中还有别的仆人和医生,茱莉亚也在,他略微提高点声音,说,女士先生们,如果有人找你们买消息,千万别拒绝,我真的很乐意帮你们赚点小钱,报答你们的忠诚。

人们发出笑声,房中气氛难得地轻松愉悦。洛基又说,消息要按天算,千万别卖亏了,这样为了让你们多赚几天钱,我会更有动力多活几天。

人们继续发笑。正替他换衣服的茱莉亚责怪地嗔道,殿下,不要拿这个开玩笑。

洛基握住茱莉亚的手,放到嘴边一吻,好茱莉亚,笑一笑嘛,如果是为了不辜负你的照料,我还愿意多活几年。


(TBC)




07 Dec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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