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基】黑与金(13)

*  HE!HE! HE!最俗套最平庸、厮守终身、白头到老那种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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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4

到达王宫外的大道上,索尔看到一长串轿舆和运行李的马车从宫门中驶出,辚辚向前,最前面骑马的掌旗官举着旗子,旗上绣着一只银鹰,那是王后海拉的纹章。

这个时候出远门,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索尔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他绕到王宫后门处,求相识的门卫放行。门卫说,你要去见洛基王子?我劝你还是别见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人朝迤逦而去的车队一努嘴,你没瞧见?王后都带着儿子出宫去乡下了。

索尔头皮里像有冰冷蠕虫爬行,手臂上都起了疙瘩。门卫犹在絮絮说道,后妈毕竟是后妈,一出了事,第一个躲开的就是她。不过话说回来,人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谁也不能责怪。而且统共就两个继承人,总不能都病死吧……

索尔还不死心,问道,你是说洛基病了?

是啊,病了一个多星期了,人说病情很不妙。唉,说不定再过些天,未来国王的人选就要换人了。那人拍拍索尔的肩膀,我知道你跟王子小时是朋友,不过现在还是保命要紧,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听说城里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疑问终于获得解答:为什么洛基会寄来那样奇怪的信。那信上满纸刻薄无情的话,都不是真的。他真正想说的,跟这个门卫一样: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索尔摇摇头,不,我必须见他。

他不需要你,年轻人。他有人照顾。虽然宫里有不少人都请假走了,不过还是有很多对洛基忠心的人留下来。我建议你现在骑上马,往北走,不歇气地骑上一整天,找个水源干净的地方住下来,到小教堂里给他做做祈祷,祈祷上帝不要带走他,把他留给我们,那就够了。

索尔仍不断摇头。没有人懂得他跟洛基之间的事,那种隐秘却强韧的、精神上的互相支撑与关联,他从不高估自己,也不狂妄自大,但他打心眼里觉得只要他能见到洛基,陪着他,他的生机真会多上几分。

他被带到仆役房里,此时是下午,男仆女仆都在各个房间忙碌,房中无人,过不多时,茱莉亚匆匆进来,她脸色发黄,看得出劳瘁不堪。她一见索尔就长叹一口气,手撑着桌沿站住,摇着头说,我就知道殿下写那种信也是不管用的。

索尔苦笑一声,是啊,我的智力并没那么差。好茱莉亚,带我去见他行吗?

茱莉亚欲言又止。她胸前挂着一个麻布缝制的小包,里面散发出浓烈的草药气息,她拿起布包放在鼻端,深深一嗅,叹息道,索尔,这么多年,你和洛基的事情我都知道……索尔瞪圆了眼,茱莉亚连连摆手,不不,没人告诉我,我也没跟任何人说过,都是我自己猜的。你不要急着反驳我,我的意思是,你心里想的和他心里想的,我都明白,全都明白。但是你要想想,他父亲至少还有一个约翰,你父亲可只有你一个儿子。

索尔说,洛基的母亲也只有这一个儿子。

茱莉亚怔了一下,眼眶泛起红色,但她说,你还是走吧,我们会尽力照顾好他,让他少些痛苦,万一……她双眼哀愁地望着他,两人都知道“万一”是什么意思,她说,到那时,我一定会让你进来,跟他道别。

索尔不由自主地一甩头,像要把脑中的画面甩出去。茱莉亚,不要那么悲观!现在并没到最坏的时候,对不对?他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胸痛,头痛,高烧,有时体温会降下来几个小时,甚至半天都保持正常,但接着又烧得厉害起来。医生说这种热症叫间歇热。我听说城里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索尔说,间歇热,我知道的,我在北方见过这种病人。

真的?你见过的人活下来了么?

一个村子,十个病人,有一个小女孩活了下来。

十者存一,这是很凶险的几率了,但茱莉亚眼中燃起希望的亮光。那就是说,不是必死无疑?

索尔点头。也不是一定会传染,所以你让我去吧。洛基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的话只能反着听。

茱莉亚终于说,好吧。她从颈上摘下那个草药包交给他。索尔却推回她的手,说,我不要。他看了会难过。

她急了,硬往他怀里塞。大家都戴着,他不会在意!

索尔仍固执地推开。不,我跟别人不一样。

茱莉亚放弃了。她凝视着索尔,苦笑道,这两年,人人夸说索尔是不世出的勇士,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那样说。

她把药包挂回自己脖子上。你要再等等,现在中午那次药正发挥效力,他能安稳地睡两三个小时。晚饭那会儿他会醒来,那时我过来找你,带你去。

现在他的侍卫长是谁?

是克劳德。

——克劳德是当年跟索尔和洛基一起逛妓院的那个少年。

索尔点点头。好,我等你。

 

他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在悬挂男仆制服长裤的衣架旁边,在黑暗的阴影里等了又等。凳子矮,他的长腿支棱成一个锐角。仆役房里有人来了又去,沉默地看他一眼,并不搭话。传染病带来的压抑气氛弥漫在每张脸上,人人都揣着或戴着草药包,时而拿出来猛嗅一阵。

有人拿了水过来,放在索尔手边另一个换衣凳上,又在他肩上一拍,他说了谢谢,但一直没喝。

天黑透了,茱莉亚还没来。忽然有种可怖的想法像长着尖指甲的冰冷的手掐住他的心脏:洛基已经死了!就在上一分钟刚刚咽气,他死在这个黄昏,死在距离他一层楼板的房间里。昭告死讯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

即使在战场上面对十倍于己方的敌军,索尔也从没这么害怕过。他手心里流着汗,终于理解了多年前王后临终时,洛基躲在远远的石楼上等待钟声那种心情。

茱莉亚进来那一刻,是他最紧张的一刻,他牢牢盯着她的嘴唇,生怕那里冒出一句话:来,去跟他道别吧。

幸好她只扇着手说,快来!他醒了。

 

王子套房外聚着一些人,茱莉亚跟索尔悄悄走近。索尔说,怎么有这么多人?

茱莉亚冷笑道,自然是来探听王储的病情,看看是不是要及时转换阵营,去向另一个继承人献殷勤。

她拉住近旁一个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说,国王来了,在里面。

他们又等了一阵,只见房门打开,国王由人扶着手肘缓慢走出来,一手擦眼睛,发出低泣声,另一手把草药包按在鼻子上。人们簇拥着国王离去,隐隐听得他哭道,我的儿子,唉,凯萨琳,我们的儿子……

——凯萨琳是上一任王后的名字。

索尔对茱莉亚说,难道陛下也要离开王宫?

茱莉亚说,那有什么稀奇?

索尔想说那洛基不就等于彻底被遗弃了么?但面对茱莉亚这样忠心耿耿留下来的人,他无法说出口。

他们走过去,房间门口站立的侍卫刚要阻拦,认出了他,惊喜地叫道,队长!

索尔跟他紧紧拥抱,拍打后背。克劳德,好小子!现在你是队长了。好样的。

茱莉亚说,时间紧迫,你们以后再叙旧。克劳德,我带他去见一见殿下。克劳德点点头,替他们推开房门。

索尔跟在她身后进门,上一次他来这里还是七年前的事,现在起居室被布置得像个药房,一张配药台上排列着十几个装配料的玻璃药剂瓶,还有药钵和药杵,几个医生或坐或站,正在低声商量。

一个年轻医生看到茱莉身后多了个高大青年,一皱眉,以责备的声调说,夫人,不能再让人去见他了,消耗病人的体力是很危险的。

茱莉亚合起双掌竖在胸口,像祈求似的说,相信我,如果殿下肯说实话,他会告诉你,他唯一想见的就是这个人。

医生打量索尔,满腹疑窦,但终于点点头。其中一人拿起一只木盒,往里填满草药,递给索尔。索尔微笑摇头。茱莉亚推开卧室的门,她朝索尔打了个手势,自己先进去。

索尔站在门边,从半开的门望进去,卧室的陈设一如往昔,茱莉亚走到床边,低声说,殿下,殿下,您醒着吗?有人想见您。

隔了一会儿,才听到床上传来一丝像呻吟又像叹息的声音,洛基说,是伊迪斯?……我不是昨天就让她快离开吗?

王妃已经走了,是您的朋友。茱莉亚回身朝索尔点点手,索尔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房间中心。

一切仿佛旧事重演,就像他十二岁那年偷偷进来探望摔伤的洛基一样。

房间里的药味浓重,为了让病人休息只有壁炉上点着一盏灯,窗帘密密遮盖着窗户。绣玫瑰的床帐挂起,床上一个人脸朝里侧卧,被子下面一丘隆起,朝外的是个黑色后脑勺,黑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发际线处的头发湿漉漉的,汗湿未干。被子盖到肩头,黑色睡衣衣领有点松垮,露出一小段脖子和那里褐色的痣。

索尔在床前停住脚步。也许是听得脚步声十分熟悉,也许纯粹是奇怪的感应,洛基猛地翻过身来,目光一触到床前的人影,那双困乏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索尔凝视着他,短短一月未见,洛基就像变了个人,他面上那种敏捷机警的神采消失了,皮肤也失去光泽,脸颊洼下去,像刀子剜去了巴掌大的两块肉,双眼因发烧而蒙着一层水汽,就像冬日的窗户因室内的高温而雾气蒙蒙。

他轻声说,洛基。

洛基的嘴唇动了动,喃喃重复一个词:蠢货,蠢货……

他瞪视索尔的目光逐渐多了失望、气愤、焦虑。他猛地吼叫起来,吼得身子从床上抬起来半截。声音中充满狂怒:你这蠢货!笨蛋!世上最没脑子的白痴!滚出去!滚得远远的!滚回你的军营里去!我到底要怎么才能把你赶走?派一辆囚车把你捆着运走?还是让人把你钉在棺材里抬走?你……

他的力气用尽了,说不下去,倒回枕头上,胸膛起伏,吃力地吸气呼气。

索尔站着一动不动。卧室门开了,一个医生立在门口,惊疑地说,殿下?

洛基低声说,我没事,请你先出去,我有话跟这个人说。

门又关上。洛基闭上眼睛,头侧转向另一边,手按住胸口,因疼痛而皱着眉心,他声音低哑地说,你回答我:我的信你到底哪句看不懂?……我不是写了“不用跟我道别”了?你还跑来干什么?

索尔说,我正是看懂了那封信,所以才来。

洛基仍然不看他,鼻子里喷出嗤的一声,面上泛起苦笑。索尔在床边单膝跪下,离他更近一些,柔声说道,洛基,我的头脑是挺简单,智力也有限,不过要了解你、懂得你,用不着那么多智力。

我已经让我妻子离开了,我继母和我弟弟也躲出去了……我父亲,多半也要走了……但我最希望走远点的人是你,你这蠢货,你懂得吗?

这个我当然懂,但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寂静之中,有一滴眼泪从洛基闭着的眼角慢慢滑下来,索尔伸出手,在它滑进耳朵之前把它抹去。他继续说,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走。你非要赶我走,还真得让人砍了我的脑袋、装进棺材运走,不过要制服我可没那么容易。我打起架来有多厉害,你可以问问小约翰,问问外面的克劳德。

洛基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索尔,说道,你这身材,普通棺材装不下,得订做。

他又瞄了一眼索尔身上,说,他们没给你草药?

给了,我没要。洛基,你听我说,你不要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我见过这种间歇热的病人,也见过从中痊愈的病例,那是个九岁的农家小女孩,身体底子比你还差很多呢,只要你坚持下去,咱们绝对有希望。

他以为洛基听了这话会像茱莉亚一样振作起来。然而洛基面上毫无喜悦之色,漠然道,坚持下去太累了。再说,我为什么要坚持?……反正早晚要死,区别在哪?

索尔说,是!人早晚会死,我会死你也会死,但你不该死在现在,你才二十五岁,还没正式加冕为王,还没用你的方式统治国家,还没生一群跟你一样好看的王子公主……他素来不善言辞,从未如此努力地用言语说服别人,已经说得浑身是汗。

洛基看他的眼神却变得冰冷,轻蔑地哼了一声。

索尔一震,像被浇了杯凉水一样清醒了:这么说怎么可能管用呢?这些看上去金光灿灿的前景,对洛基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洛基毕生最想要的是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的汗已打湿后背衬衣,咬紧牙说道,我知道你希望得到的不是这些,但这是你母亲希望你得到的!她一直梦想你做一个伟大的君主,你忘记了吗?

洛基面现愠色。你……你不许再提我母亲!

门开了,一个医生跨进来,殿下,您该吃药了,也不可再接见访客了。他瞪了索尔一眼。

索尔急速地小声说,让我留下来,洛基!不然我就在你窗户对面的树上吊死。

这时医生已经走到他身后,很不客气地在他胳膊上拽了一把。他不得不站起身,退到后面去,差点撞到身后的茱莉亚。茱莉亚朝他脸上一瞧,无声地打个手势,示意他抹一下脸,他低头用手掌一擦脸,发现脸颊上不知何时多了些湿渍。

医生高声说,夫人,让无关的人赶快离开吧。

洛基合上眼,叹一口气,说,不,索尔可以留下……我任命他做我的遗言记录员。说完紧紧闭起嘴唇,像是全身力气都耗尽了。

要记录遗言,就能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边,索尔松一口气,心中狂喜,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卧室。


(TBC)




现在“间歇热”是一种临床发热类型,不过在书里读到它在十N世纪也曾是病症名。

竟然能隔日更,我也是挺拼的了,求鼓励求留言!

05 Dec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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