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基】黑与金(12)

*  HE!HE! HE!最俗套最平庸、厮守终身、白头到老那种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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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3


数天后骑兵团收到回师的命令,索尔的休假也获准了,他把指挥权移交副团长,跟随洛基到都城去。

在小城候命这几天,他俩时常换了便装,到城里溜达。他们说了又说,一刻不停地谈话,直到声音沙哑,把这七年里的经历都讲了一遍,点点滴滴,事无巨细。索尔连在林地扎营时吃蘑菇吃得腹泻这种丢脸事都说出来了。实际上见面半天之后,他们就觉得时间带来的差异和隔阂不复存在。从童年时代延续而来的情谊仍在,但两人都变化很大,相处起来,既有故友重聚的舒心和安全感,又时有认识半个新朋友的惊喜。

跟随洛基的两个卫士之一是索尔的旧识,他对索尔说,很久没看到殿下这么开心,笑得这么多了。

洛基在他面前确实一直在笑。

然而某天晚上在小酒馆里,索尔去买酒,跟酒吧的老酒保说话,无意中一回头,看到洛基在昏黄的光线里独自坐着,笑容不见了,嘴唇疲惫地紧闭,呆呆凝望某个角落,目光凄惶,眼皮一动不动,像是累得眨不动眼睛了。

隔着满屋喝酒吵闹的人们,索尔远远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一手拿一杯酒大步走过去,洛基朝他抬起头来,脸上已恢复了淡淡微笑。


骑马回京的路程用了三天,到达王宫,刚好是宴会的前一晚。索尔的父亲奥丁已经在前一天到达。他们父子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洛基跟老人热烈拥抱、真诚问候之后离去。

索尔向人要来酒,他父亲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等他。他斟了两杯酒,父子俩轻轻碰杯。

这是个清朗的繁星之夜。白昼的燠热散去,晚风吹在身上十分舒服。聊了一阵老家的收成和前线战事,索尔说,我这次请了四十天假,等宴会结束,我陪你回家住一个月,探探亲戚,修修壁炉和屋顶。

奥丁喝了口酒说,今天我见过国王,他跟我提了件事。他看了儿子一眼。他问你想不想回京城来任职。

索尔愣了愣。

奥丁又说,放心,我没替你答应。不过当年你一声招呼也不打、也不跟我商量就直奔边境参了军,算不算你欠我个人情?

索尔笑了。算,算!……你不希望看我再多升几级,当上大将军么?

奥丁叹口气说,讲实话,我更希望你无伤无损,娶个好脾气的女人,多生几个孩子。

提到婚姻,索尔不说话,只埋头喝酒。奥丁又喃喃道,唉,这么多年你也该想明白了吧?难道还想当王妃不成?

索尔面色变了,把酒杯放回桌上,嘎声道,父亲!

奥丁说,你以为我看不出?难道我还不如王后了解我自己的儿子?七年前你参军远走,我虽然生气,不过也想,这可能不是坏事,至少能让你和他都把那种心思搁下。可今天看到你跟洛基在一起的表情,我就知道:完了,你们俩还是老样子。

索尔泄了气,颓然道,我没有任何企图,父亲,我甚至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其实我也以为离远一点、分开久一点,一切就能结束,但是……

但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只想要他,是不是?

这问题太犀利太直接,索尔甚至从未敢这么自问过,他扭头向另一个方向,去看露台上摆的花盆,说,不,我没那么自私。对天上所有神明发誓,我从没有占有的想法。我只想要他快乐。

他想起偶然见到的洛基那孤寂凄惶、郁郁寡欢的样子,心中又是一痛,苦笑道,如果这世上有哪位公主具有能让丈夫一生快乐的魔力,我肯定骑上马,去把她抢回来,让她跟洛基成亲。

奥丁扶着椅背站起身,叹一口气,嘟囔道,傻小子,傻小子。他双手抚摸儿子宽阔的肩膀,说,你可知道,对一个王储来说,最重要并不是快乐不快乐,而是能不能继承那顶王冠。

这难道还有异议?!他是长子,是第一继承人。海拉的约翰只是次子,难道约翰还能……

奥丁喟道,从一些消息和迹象来看,海拉的野心……难以估量。国王年老病弱,现在廷中重要官员都变成了后党——你以为国王是为什么想提拔你?

索尔觉得后背一阵发冷。他说,父亲,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在京城毕竟还有几个老朋友。

洛基没有防备这些吗?

奥丁眯起眼望着夜空中星座,说,我认为他是不忍心在他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暗中弄权。

索尔苦笑道,或者他只想听天由命,他一直不是个很有斗志的人。

是啊,他不像你,你从小就斗志昂扬,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放弃。奥丁微笑抚摸儿子的金发,低声说,我一直知道,这世上最好的儿子不是国王的儿子,是我的儿子。

索尔仰起头,亲吻父亲多皱的手。

却有另一个声音在他心中说:不,上面那些都不是,真正原因是,洛基知道他最想要的一辈子也不可能要到,所以别的东西再也不会打动他的心,也无法让他在意了。

 

第二日索尔与父亲觐见了王后。跟显得衰老孱弱的国王不同,进入盛年的海拉处于人生之夏,神采奕奕,更有威仪。他也见到了九岁的约翰王子。约翰生得粗壮高大,笑声洪亮,神情举止都和老国王一模一样,跟沉静阴郁的洛基简直不像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约翰对索尔特别感兴趣,显然早就听说过他的传奇故事。他身上有种受到极度宠爱的孩子的自信和骄纵,不由分说拉着索尔到外面,让他表演掷出投枪穿透三面箭靶,以及骑马回身射箭、正中红心,看到精彩处,他以尖利的童音大声惊呼鼓掌。

索尔其实很想跟洛基商量他要不要回来,但一直扰攘到下午,还没机会再见到洛基。

直到宴会开始,他远远看到洛基入席,坐在国王右首。左边是艳光照人的海拉和约翰王子。洛基平时大多穿黑衣,今天为寿筵特地换了红衣,愈发衬得鬓发如乌木,面色如白雪。他身边的王妃伊迪斯身穿郁金黄衣裙,发髻高高挽起,笑容可掬,外人看去,也就是一对般配又恩爱的如花眷属。亲友与臣仆起立为国王祝了酒,随后有艺人与演员上来演唱歌颂国王功业的长歌。有精美稀罕的菜端上来时,国王执刀将之割开,传下来分给人们。

宴会进行到一半,索尔看到洛基离席,也跟着起身,溜到外面去。

今夜整个王宫处处点灯,但仍有灯光照不亮的地方。有些幽暗角落里能听到男人和女人的调笑低语声。有一阵他怀疑自己跟丢了,好在再拐个弯,赫然看到那人就在喷泉池边。

洛基坐在池子的石头边沿上,看着他从小径走过来,表情毫不意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像是正在等他。左腿横架在右腿上,脚尖一下一下抖动。

那景象有一种魔力,让整幅夜色瞬间变得晶莹悦目,索尔望着他的笑,不知不觉自己也笑出来,就像人嗅到花香时的自然反应。

喷泉池子里立着一座石像,不知雕的是什么女神,高擎的手心里喷出泉水,他走过去在洛基身边坐下,松一口气。

泉水发着嘶嘶的声音,从高处落在池面上,击打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声音。洛基从怀中掏出那个原属于索尔的酒壶,喝了一口。索尔说,胃又不舒服?

没有,这次真的是酒。他把酒壶递给索尔。

索尔也喝了一口,是酒,洛基没骗他。他安下心来,隐隐感到壶口处留着洛基的气息,忍不住又仰脖喝了一口。

洛基转过身,把手伸到喷下来的水中,转动手掌,又像要抓住一束水流似的握拳。你见到我弟弟了?还陪他玩了一整天?据说他很迷恋你啊。

索尔笑道,这有什么稀奇?你们家的男孩子哪个不迷恋我?

洛基猛地回身,一弹五指,索尔猝不及防被甩了一脸凉水,叫道,嘿!我说错了吗?你小时天天跟我在树林里转悠,难道不是被我迷住了?

洛基斜瞟他一眼,“人小时候说的话做的事,不可当真”,这是你说的。他从怀里抽出块手绢,扔到索尔怀里。索尔揩掉脸上水珠,递回去,洛基用手绢慢慢搌手。他从衣服里面的兜里掏出一个木头雕刻的小玩意,说,你还记得这个吗?

索尔接过来。喔,“吐吐”!我记得。是一个西西里女裁缝的儿子给我的,他父亲做的玩具。当时你刚刚丢了玛蒂,伤心得很。

洛基把木狗收回口袋,纠正道,是你跟他换的,拿一枚勋章换的。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说,以后会得更多的勋章,怎么样,我还是说到做到了吧?

女贞树丛那边飘来一串鸟叫声,索尔半侧着头专心聆听,洛基问,什么鸟?

白腹山椒,那边还有一群黑喉雀。

它们在叫什么?求偶?

在争地盘,两群鸟吵起来了。索尔说,我刚到北方的时候,那边的鸟我几乎都不认识,叫声也听不懂。

这么说,鸟也有方言?

是啊。等到了春天,我们营地忽然来了一群南方的鸟,那叫声我听得亲切极了,恨不得爬到树梢上,搂着它们喊一声兄弟。

洛基哈哈大笑。

夏日的水蒸气暗暗漂浮,触到手背和面颊是微温的,空气闻起也来带着甜味,他们传递酒壶,各自喝了两口,都明白这就是梦寐以求的时刻,人有点醉醺醺。但又心知都是偷来的,眼下这人这良宵,马上就要还回去,因此快乐得有了一丝凄凉。

——包括奥丁在内的所有人,甚至连索尔自己都觉得,这“不正常的”感情是一种疾病样的东西,需要治疗,需要矫正,需要被隔离……然而,如果得病的滋味如此美妙,谁还稀罕健康?

索尔说,嘿,有件事想问你。

你问。

如果我回京城来谋个职位,不走了,你觉得怎么样?

洛基转头审视他,脸上笑容忽然不见了,声音也变得冰冷,索尔,如果你觉得你这些年辜负了我母亲的嘱托,想要补偿我,那就大可不必。

索尔愣了一下。不是,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他心中叹息,又要开始受这个罪了,洛基这喜怒无常的脾气……但这受罪的感觉,永远是又难受,又好受。

他口中冲出一句话来:难道你不希望我为你做点什么?你不想以后能经常见到我?还是你就喜欢孤立无援?

那你呢?你希望每天见到我么?

我?……我希望每天都能见你三次。

洛基嗤地冷笑一声。三次?早饭中饭和晚饭?你是缺个陪你吃饭的人吧?

索尔无奈地低头,再抬头。洛基,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这毫无意义。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七年前你为什么要走?又为什么不早几年回来?七年,你知道七年有多长吗?洛基眉脊下幽深的眼睛里,第一次闪出清晰可见的怒火。

索尔深深吸一口气,不能说出的理由还是不能说出口,好在能说出口的理由也足够了。我当时要走,是不想让你分心!我期望你心无旁骛地进入婚姻,好好经营它,从中获得平静和幸福。

那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我……他叹一口气。洛基替他说:现在你知道,你即使躲到天边去,我的婚姻该完蛋还是要完蛋的,是吧?

索尔抓抓头发,苦笑。

过了一阵,他说,明天我要送我父亲回去,陪他在家住几个星期,如果你希望我回来我就回来,否则我就直接回军中,跟长官销假去了。

——意思是:或去或留,他的前程走哪条路,只凭洛基一句话。

远处传来一串大笑声,男人与女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云彩被风吹开,一轮银月显露出来,月光愈发清亮。洛基再开口时,表情柔和了很多。他说,既然还有几个星期,那也不太着急决定,是不是?说完把酒壶递给他。

索尔便知道那是“好”的意思,只是不肯早早就痛快说出来。

洛基又说,你要是多住三天就能赶上狩猎节了,不过回家去养个膘肥体壮,也挺好。也许,我会写信给你。

索尔微微一笑,喝一大口酒。他想起父亲还说物色了几个乡绅家的小姐,要让他去相一相,但这话可不能跟洛基讲了。

 

苦夏日长,索尔回到乡间,先是忙着修葺屋顶、地窖,接着整理菜园,重搭葡萄架,南瓜架,等忙完这些活计清闲下来,逐渐觉得日子无聊难熬。他父亲带他去乡间舞会,又有乡绅轮番请他到家里吃饭。

女孩们像蜜蜂叮花一样围着他问长问短,满脸痴迷模样。在小伙子们的羡慕眼光中,索尔只有两个感受,一是不耐烦,二是累死了。

而且这些人如此无趣……他想起那个外号银舌头的人,说话句句有余味,即使被他抢白得哑口无言,也比面对这些言语无味的女人强百倍。

奥丁给老朋友写了信,询问是否能给索尔在司法院谋个低级职位,他知道索尔对相亲和婚姻的安排如此温顺,是有条件的——如果要他接受安稳的生活,那这生活必须能时常见到洛基,才能让他忍耐下去。

索尔就像有了暗恋对象的学生盼望假期结束回学校一样,盼望回到京城去。

但洛基承诺的信迟迟没来。

 

四个星期零三天之后的早晨,有人敲门送来一封信。封口火漆上图案是长翅膀的蛇,洛基的纹章。

父亲正在后园侍弄玫瑰花。索尔急不可耐地拆开。信的内容却让他大吃一惊。

 

索尔:

回军队里去吧!那里是最适合你的地方。那些傻大兵才是最适合你的朋友。

你的头脑太简单,那点可怜的智力刚够应付打猎或打仗,再让你想别的事,就太勉强了。

你超群的地方只是一身蛮力,搁置不用,也太可惜。

走吧,直接回去。不用来跟我道别了!再见。


既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兄弟的:洛基

 

再好脾气,看到这种话也难免怒火中烧,索尔读完信,砸碎了手边所有茶杯和一个茶壶。

他不明白,为什么洛基忽然说出如此刻毒的话。诚然,洛基有冷酷尖刻的一面,但即使他心中真的藏了条蛇,也从未对索尔露出过利齿。

索尔在屋里团团转了几圈,按捺住继续摔东西的冲动,又拿起信来看,抱着一丝希望,想辨认出笔迹不是洛基的、这是封假信。

但笔迹毫无问题。自幼至长,他无数次读过洛基的文法作业、信件,以及给伊迪斯公主的情诗,那种向右倾侧的、颀长的字母样式他看得再熟悉不过。是洛基的亲笔信。

唯一奇怪的是,字迹太潦草,行间距宽窄不一,最后两行字像集体下坡似的往右掉下去。这很反常,也太不像洛基。洛基是那样严苛要求整洁和美感的人。

他捏着信纸走到户外,看到不远处送信来的青年还没走,正跟他父亲聊天。他走过去搭话,问道,你接信的时候见到亲王殿下了吗?

那人茫然道,没有啊,信是佩顿女士拿来给我的,她给了我两个金币,让我送到这个地址。

“佩顿女士”即茱莉亚·佩顿,洛基身边的女侍,这么看来,信是洛基写的无疑了。

索尔无精打采地说了声谢谢,那人又说,对不起,我不能替你捎回信了。

为什么?

最近一星期城里好几起传染性热病,估计疫症要流行起来了。我可不敢回去,请假出城就为了躲一躲。

索尔心中一沉,他追问道,宫中有没有人得病?

据说是有的。

索尔对一旁的奥丁说,父亲,我,我有急事,我得,我得……他甚至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只好倒退着,咧嘴展开一个比哭还苦的笑,然后掉头大步走。走着走着跑起来,跑进马厩,上了鞍子,牵了马出来,飞身上马,狠抽一鞭子,疾驰而去。


(TBC)


小酒馆里的洛基:




03 Dec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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